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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汲平2011-03-30 11:22:51 來源:中國雕塑家網
【內容提要】氣是中國哲學的一個本體論范疇,也是中國美學的一個檳心范疇。氣貫穿于中國美學的始終,對中國美學的影響是多方面的,也是深遠的。氣具備三個基本的內涵:生成、生命、生態。氣本身所具有的生命本厚、生命精神、生態內涵影響了中國美學生命精神的生成及其獨特的個性。
【英文摘要】Qi is an ontology categ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and a core category of Chinese aesthetics.Qi permeates the whole process of Chinese aesthetics and has a deep influence on the Chinese aesthetics.There are three kinds of meaning in Qi:producing,life and organism's habits.As a nature of himself,the life spirit has produced the life spirit of the Chinese aesthetics and characteristics.
【關鍵詞】氣/生成/生命/生態/生命精神
Qi/producing/life/the life spirit
一
氣作為一個范疇同中國哲學中的其它范疇一樣,起源于對自然現象的觀察體悟,綜合概括。它是在我國先民深切的生命體驗基礎之上產生并以氣化流行闡釋宇宙中生命活動的規律。“氣概念的原始義為煙氣、蒸氣、云氣、霧氣、風氣、寒暖之氣,呼吸之氣等氣體狀態的物質。哲學上的具有普遍意義的氣概念便是從這些具體的可以直接感覺到的物質升華發展而來。”[1]可見氣的原始義是指“有別于液體、固體的流動而細微的存在”。[2]在后來的發展過程中,氣亦指一切事物(包括人)的本原,是生命之基礎。《易經·系辭上》曰:“精氣為物。”即云陰陽精靈之氣,氤氳積聚而為萬物。《左傳》把“陰、陽、風、雨、晦、明”,看作“天之六氣”。《老子》則認為陰陽二氣交感的根本趨勢與最佳狀態是“和”,只有二氣調和,才能化生萬物。莊子把整個天下視為一“氣”,生命也是“氣”的聚散的轉化。漢代王充《論衡·自然》也說:“天氣合氣,萬物自生。”魏初劉劭所著《人物志》于《九征》篇說:“凡有血氣者,莫不含元一以為質,稟陰陽以立性,體五行而著形。”談到由五質(金、木、水、火、土)而象征筋、骨、血、氣、肌時,又云:“氣清而朗者,謂之文理。文理也者,禮之本也。”“氣”成為人物品鑒的一個重要標準。在《世說新語》中“氣”與生命緊緊相連,成為品鑒人物風神氣度的標準。曹丕的《典論·論文》則以“氣”論文,開創了“氣”之審美的先河。
總結中國“氣”論哲學,有以下三層涵義:
第一層涵義是,氣的哲學是生成論的哲學而非西方的本體論的哲學。它是講世界的本源與宇宙自然萬物(包括人)之間的關系,而非本體與現象的關系,氣的一個意義就是生成,它的生成方式是“聚”和“散”,即陰陽二氣的交互作用。老子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莊子則說:“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之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易經·系辭下》言:“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都是講世界的本源(道或氣)與宇宙自然萬物之間的生成關系,而非現象與本體的關系。氣的這個意義就是生成,是有時間維度的。后來的道家特別是玄學家,以及后來的儒家特別是理學家,都是講體用關系,即所謂本體論哲學。但是這種本體論與西方本體論是有根本的區別的。西方的本體論認為,本體就是實體,實體是靜態的,作為本質的本體與現象是永遠無法統一的。中國哲學所說的本體非實體,只是萬物存在的根本、本原,并且能通過功能、作用而顯現其存在。萬物是在生長發育的過程中存在的。萬物的本體是不能離開萬物而獨立存在的。即使到了后來的宋明理學,張載的“太虛無形,氣之本體”,也與西方不同。張岱年先生就明確指出:“印度及西洋哲學講本體,更有真實義,以為現象是假是幻,本體是真是實。本體者何?即是唯一的究竟實在。這種觀念,在中國本來的哲學中,實在沒有。中國人講本根與事物的區別,不在實幻之不同,而在于本末、源流、根本之不同。萬有眾象同屬實在,不惟本根為實而已。”[3]
第二層涵義是,氣的哲學是一種生命哲學而非機械論哲學。氣的又一個意義就是生命,氣是宇宙自然萬物的生命本源。“天氣不和,地氣郁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氣賦予宇宙自然以生命,賦予人以生命。氣化生萬物,氣的聚散盈虛、剛柔相推、陰陽相蕩中飽含著生命運動的節奏,展示出生命運演的軌跡。所以“氣”與“生”是相連的,“氣”是一種“生氣”。中國哲學所講的“大化流行,生生不已”,就是講“氣”化生萬物的一種生命的節奏和規律。氣既是根本的,是宇宙之氣;又是具體的,自然人生為氣所化生。所以人生自由境界、理想境界、最高境界就在于“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亦即通過“聽之以氣”的途徑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第三層涵義是,氣的哲學是一種生態哲學。也即在生命的意義上講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從某種意義上看,氣的哲學就是把人與宇宙自然看作一個生命的整體,人決不能離開宇宙自然而獨立存在,同樣,宇宙自然也需要人去實現其價值。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共生共榮。一方面,人類需要從自然界獲得生活資料,以維持人類自身的生命延續;另一方面,人類需要承擔起保護自然的義務和責任,使人類的家園更加美好。因此,這樣的生態哲學不只是保持或改善“生態環境”的問題,而是人類生存方式的問題和生命價值的問題。按照這種理解,人與自然的關系就不是認識的,而是價值的、審美的。
中國“氣”論的這三層涵義又是相互關聯,和諧統一的。從時間維度上講,生成是基礎,生命和生態是生成后的外在表現。萬物由一氣化生,萬物的生長都要經過氣的聚散盈虛的過程,剛柔相推,陰陽相蕩,萬物循環。也即體現氣是“化”的過程——生命運演的軌跡。從空間維度上講,萬物由一氣所化,一本萬殊,萬殊歸一,差別之物均由一氣統屬,因而這同根同生的殊相均是相通的,互為關聯,相互影響。此所謂“萬物一氣相生,萬物同氣相連”。物物相連,物物相生,人與自然宇宙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應和諧相處以及最終必然通向本體的方向;從根本上說,人與萬事萬物同根同源,都是氣化流行的結果,生命周流貫通萬物。這說明:在生命存在上,人與自然是有機整體,不可分離。客觀地說,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主觀地說,自然是人的生命的一部分。在一定的層面上說雖有內外、主客之分,但從整體上說,則是內外、主客合一的。而且也說明人與自然有更深一層的價值聯系。一方面自然界是人的價值之源;另一方面人又是自然界的內在價值的實現者,即自然界有待于人而實現其價值。總之,人與自然構成哲學層面的互動關系。
二
氣論哲學對中國美學、中國藝術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
正因為“氣”賦予了整個中國文化以生命的要素及精神,也正因為有“氣”,及氣的和諧運動,宇宙自然才不是一個機械的死板的物質系統,而是一個“氣化流行,生生不息”的充滿生機活力的生命系統。正因為自然界的萬物都是氣之所生,都充滿著生命的氣息,所以才有“山川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蔥蘢其上,若云興霞蔚”(《世說新語·言語》顧愷之語)。宇宙自然中有豐富和無限的鮮活生命充塞其間,因而才能在無言的靜默中向人類展示其盎然的生機和無窮的活力。而正因為人也是氣之所生,“人稟氣而生,含氣而長。”(王充語)“人之生,氣之聚也。”(莊子《知北游》)所以在這個渾然自足的本體世界中,人的生命與宇宙自然萬物的生命在本質上是一樣的,在結構上是相合的,人也是宇宙自然界的一部分。這樣,人與自然就不是一種相互依存、相互對峙的關系,而是一種氣息相通,主客同構,心物共生、共感、共振,生命和諧相融的關系。這里不存在西方審美文化中那種主客體的分裂對峙,人對宇宙自然感到的恐怖和壓抑,以及由此產生的痛苦與抗爭意識,宇宙自然是人們可親、可游、可居、可意會的精神家園。
阿恩海姆的“異質同構”理論與中國的人和自然關系的理論具有相似性。按照阿恩海姆的“異質同構論”觀點,自然事物和藝術形式之所以能和人的情感發生關系,主要在于它們二者都存在著一種力的結構同形關系。自然和形式之所以有了人的情感性質,是因為它們內含著一種力的式樣,這種力的式樣則與人類情感生活中包括的力的式樣是完全相同的。因此,每當外部事物和藝術形式中體現的力的式樣與人類某種情感生活中包含的力式樣達到同形或同構時,我們就覺得這些事物和藝術形式具有人類情感的性質。正由于這種力的式樣的同構性,人才對無生命的自然、藝術等無機物發生情感上的關系;人才有了“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的感受。作為藝術品也莫不如此。但由于西方主客兩分的思維方式的影響,人與自然在阿恩海姆那里仍舊是分裂的,對峙的,始終不能達到和諧統一。主體是站在客體(自然)之外去冷靜、客觀地觀察、思考、分析、研究客體(自然),自然是作為純然的客體,作為與人的精神相對立的異己對象來對待。因而那種“同構”共振”也是物理、心理機械運動的結果,而不是生命自由的和諧展開。
古代中國人則不同,他們顧念萬有,躍身大化,把自己的生命之氣外溢于自然,又從自然生命之氣中觀照、體驗到自己的生命活動。自然與人契合無間,物我兩忘。人與自然二者相互的親近、溝通、對話、交流與融合。即與物相接時,不讓“心”對物作知識的活動,概念的分析;不讓由知識活動而來的是非判斷給“心”以煩擾,而使“心”從對知識的無窮追逐中得到解放。也就是主體已經忘掉分解性的、概念性的知識活動,剩下的便是虛而待物的、循耳目內通的純知覺活動。這種純知覺活動,即是美的觀照。
這里所講的這種純知覺活動的美的觀照,與現象學所講的純粹意識也有相似之處。現象學希望把有關自然世界的一切學問,歸入括號,加以暫時擱置,實行中止判斷,所剩下的是純粹意識,從而探出更深的意識,以獲得一個新的存在領域。這一點,實近于莊子的“聽之以氣”,只不過在現象學是暫時的,在古代中國人則成為一往而不返的追求。因為現象學只是為知識求根據而暫時忘知,古代中國人則是為人生求安頓,為心靈的家園而一往情深,所以自然在中國人眼中總是以其活潑的生命之光向人們發出詩意的微笑。作為美的存在,自然本身充滿著生生意趣;而人們對美的觀照、體驗,就是對這生生不已的生命活動的觀照、體驗;對美的創造,那就是對這生生不已的生命精神的把握和體現。
三
中國古代人的審美,最終就是要體驗到這宇宙間生生不已的生命之氣。而這種體驗,主要是通過“感”來實現的。所體者何?物也,即宇宙自然。《禮記·樂記》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陸機說:“瞻萬物而思紛”,“應物斯感”。劉勰說:“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情以物遷,辭以情發。”而物的本質是氣。故鐘嶸說:“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在這里,審美觀照體驗之所以得以發生,是因為審美主體其性情之氣受到了“物”的感動。“物”之所以能感人者,乃由于“天地之間,一氣耳”。“氣之動物”,物才感人。人“氣”與物“氣”相激相蕩,相磨相感,相感相生。在這里,“物”是由“氣”這個本原性的因素決定的。當然,“氣”并非有的解釋的是指“氣候的變化”[4],而是賦予了“物”與“人”相通的、雙方共同擁有的物質基礎——生命之氣。四季的推移和氣象上其他的各種各樣的變化是由天地之氣和陰陽之氣的交流、消長而引起的。物感人,因物具有與人相通的特質。氣動物,是氣賦予物與人相通的、共同擁有的特質。這類似于發生認識論創始人皮亞杰所謂的主客體相互作用認識過程活動。“認識起因于主客體之間的相互作用,這種作用發生在主體和客體之間的中途,因而同時既包含著主體又包含著客體。”[5]當然,皮亞杰由于受西方主客體分裂、對峙的傳統思維方式的影響,主體與客體不可能融為一體,不可能形成象中國古代“氣”文化影響下形成的有機自然觀。在中國人看來,“感”實質上是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親近、溝通、交流、啟動、觸發、融合,是生命對生命的燭照、徜徉、暢現的氣之審美的過程。“感”的基礎在于:人與物都是氣所化生,在本質上是相通的。通過“感”,最終達到生命與生命融為一體,即所謂“心物為一”。如明人李夢陽所云:“遇者因乎情,詩者形乎遇。”“憂樂潛于中,而后感觸應于外。”(《梅月先生序》《空同集》卷五十)此處的“感觸”是“應”,而非刻意去尋求;亦如王夫之所云:“有識之心而推諸物者焉,有不謀之物相值而生其心者焉,知斯二者,可與言情矣。”(《詩廣傳》卷三)清人沈德潛《說詩zhì@①語)說:“事難顯陳,理難言罄,每托物連類以形之;有情欲舒,天機隨觸,每借物引懷以抒之,比興互陳,反復唱嘆而中藏之歡愉慘戚,隱躍躍傳,其言淺,其情深也。”這里講心里難以訴說的情感,當由“物”觸而動,再借比興互陳,一唱三嘆,才能將這種深微的情思傳達出來。“天機隨觸”,這就是說,并非審美主體去刻意尋找外物來托情,而是懷情之人適會此可寓情之物,兩相自然湊泊。主體和對象之間這種相互感應、融合,交會于頃刻之間,發生于自然之會。劉勰所謂“山沓水匝,樹雜云合。目即往還,心亦吐納。春日遲遲,秋風颯颯。情往似贈,興來如答。”(劉勰《物色》)正是指主客交流而達致融會為一。如前文所述《莊子·知北游》所揭示的那樣,“通天下一氣也”。“氣”是主體與對象能融會為一的基礎,這基礎也正是其生命之所在。
“感”所面對的是一個生氣貫注的生命存在體。包括藝術家在內的審美主體以整個生命去擁抱世界、宇宙自然,即以他的生命之“氣”與宇宙自然之“氣”相融合。故中國的藝術家“終日只在荒山亂石,叢木深筱中坐,意態忽忽,人不測其為何。以每往泖中通海處,看急流轟浪,雖風雨驟至,水怪悲詫而不顧。”(李日華《論畫》記黃公望)常“卜居于終南太華巖隈林麓之間,而覽其煙云慘淡,風月陰霽難狀之景,默與神遇,一寄與筆端之間”(《宣和畫譜》記范寬)。宗炳更是一生游覽無數名山大川,充滿著對大自然的熱愛,自稱“余眷戀廬、衡,契闊荊、巫,不知老之將至。”晚年走不動了,就“凡所有游履,皆圖之于室”,“撫琴動操,欲令眾山皆響”。把山水看成有情感、有生命、可與之進行親近、溝通、對話與交流的對象。宇宙自然生機盡發,浩蕩不竭;審美心靈映射萬象,神會于物,體悟到宇宙生命的至大至微,從而實現人與自然生命間的感通呼應,流衍互潤,對話交流。這時,審美主體不是作為萬物的主宰者,更不是作為宇宙秩序的賦予者面對宇宙自然,而是作為生命的一個分子投入宇宙之氣的大化運行的生命之流中,以直覺的方式“聽之以氣”,去逼近自由生命的氣韻律動,并且把不同情景不同際遇下生命的顫動的深層結構和全部幅動涵蘊在審美的感發中,不假思索,不藉抽象概念,不憑心智的刻意活動,而是自然自發的相應和,使萬物萬象萬事萬態質樣俱真地自由興發,自由呈現。所以何紹基說:“此身一日不與天地之氣相通,其身必病;此心一日不與天地之氣相通,其心獨無病乎?……但提起此心,要它刻刻與天地通尤要。請問談詩何為談到這里?曰:此正是談詩。”(《與汪菊士論詩》)反映在藝術領域就是中國的藝術,無論是詩、畫、書法還是建筑,就其觀察世界的著眼點與方法而言,最終總是在捕捉自然與生命中的活潑潑的東西,從生存之純顯現境域中領會“氣化流行”的生命節奏與樣態。中國山水畫中的“山以水為血脈,以草木為毛發,以云煙為神采”,“山無云不活,無水則不媚,無道路則不活,無林木則不生”,就充分體現了山水是一氣所化的山水,山水與其它萬事萬物都是氣貫通成的一個整體。
總之,中國人在人與天的思考中,把自己的生命本質自然化,以氣的觀念賦予天地萬物以生命意識,在人物品藻的審美中,又將自己的生命本質對象化,把自己的生命感性形式作為美的感性形式,通過對氣的生命化、精神化、神化而把它作為人的自由的感性形式,從根本上抓住了美的感性形式;同時,又使這種東方美的感性形式緊緊地擁護著人的生命感。以人喻天,以人喻美,天與美皆是活生生的感性存在。這樣一種審美意識,當然就十分自然地轉用至文學藝術,使文學藝術的審美觀念始終帶著強烈的生命氣息。在中國傳統的藝術中,氣不僅是藝術家的生命力和創造力,是藝術作品的生命力,還是藝術的本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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