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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承思辨 篤行致遠 —— 訪霍春陽談孫其峰藝術成就與教學思想 文/葉春輝
作者:汲平2010-07-06 11:07:10 來源:中國雕塑家網
文/葉春輝
孫其峰,原名奇峰,曾用名琪峰。別署雙槐樓主、求異存同齋主。1920年3月10日出生于山東省招遠縣。
早年畢業于國立北平藝術專科學校國畫科。曾先后從師于徐悲鴻、黃賓虹、李苦禪、王友石、汪慎生等名家。擅山水、花鳥畫、書法、篆刻,兼治畫史畫論,曾任天津美術學院副院長,繪畫、工藝系主任,天津市書法協會副主席,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等職。現為天津美術學院終身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天津市美術家協會名譽主席、天津市海河印社社長、北京中國畫研究院院委等職。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葉春輝(以下簡稱葉):霍老師,今天與您談一些關于孫其峰先生在藝術及藝術教育方面的問題,首先感謝您接受采訪。
霍春陽(天津美術家協會副主席、天津美術學院國畫系教授、美術館館長,以下簡稱霍):很愿意也很高興,希望借助我們的交流讓更多人了解孫先生對這個時代所做的貢獻。
葉:據我所知,王友石與徐悲鴻在孫先生的學藝過程中相繼產生過重要作用,兩位老師對孫其峰的影響,你在與孫老的學習中有何體會?
霍:王友石是孫先生的舅父,擅長大寫意的花鳥畫,受陳師曾、吳昌碩影響較深,可以說孫其峰進入北平藝專學習前,在花鳥畫和國學知識的學習上是很受王友石鼓勵和影響的。后來在他的指導和幫助下考取了北平藝專國畫科,由此受到了更多書畫名家的指導,像花鳥畫老師是汪慎生、王友石,山水畫有秦仲文、溥松窗,書法有黃賓虹、羅復戡,篆刻是壽石工和金禹民,所以說孫先生受中國傳統書畫影響是非常深的,而在這點上王友石先生的作用很大。后來徐悲鴻在北平藝專執教后,他主張改良和西學東漸,這在當時的中國是大氣候和不可逆轉的,孫先生又從徐悲鴻那里受到了西畫里的解剖、透視、素描等一些訓練,為他打下了扎實的造型基礎,也很受徐悲鴻的賞識。但孫其峰和徐悲鴻還是有差別的,因為他骨子里還是傾向于傳統中國畫的技法、理論,主張繼承傳統國畫精髓的,所以后來在組建天津美院師資隊伍的時候,他挑選和邀請的都是一批國粹派,一些主張傳統,有深厚筆墨功力的畫家,甚至還有當時和徐悲鴻在觀點上分歧很大的像秦仲文、李智超等人來美院執教。當然不是因為與徐悲鴻觀點不同才找,而是當時天津美院也確實需要師資。后來,李智超曾給我寫過一封長信,信找不到了,內容主要是說他贊成和支持我和孫先生走的這條秉承傳統的道路。所以現在回頭看,孫老還是更傾向于傳統的思想和教學思路的,傳統的根在他思想里扎得更深,也可以說他在吸收西畫教學長處的同時也改造了徐悲鴻的一些教學思想。
葉:對當時一些以西畫改造中國畫的理論和實踐,孫先生又是怎樣看待這些觀念和方式的呢?
霍:徐悲鴻的主張在當時中國是種大潮流,也符合當時中央的文藝思想,所以孫先生還是本著順應潮流的做法,一方面采納西畫中能夠為我所用的地方,進行吸收和改進,另一方面還是主張繼承和發揚傳統中國畫的表現手法和藝術規律。可以說他選擇了以傳統文人畫為本的道路,也適當吸取了徐悲鴻的重視造型的觀念。這在他的教學思路和藝術觀點上也都有所體現。
葉:你理解孫先生對于花鳥畫創作上的藝術追求是什么?
霍:首先,孫老師注重鉆研中國花鳥畫藝術的產生和發展,對不同時期創作的特點和變化都有深入研究。同時他還很注重觀察生活和實地寫生,認為寫生是學習花鳥畫的起點和基本,要從生活中獲取造型和靈感,并總結出了很多行之有效的觀察方法和創作規律。比如他提出過仔細觀察、認真臨摹、反復寫生、勤于默寫等一套循序漸進的練習方法。所以,我認為孫先生在繼承和發展了前人花鳥畫的傳統上,又加進了自己重視“形神兼備”和“雅俗共賞”的創作方法與理論原則,所以他筆下的花、鳥、樹、石總是鮮活和充滿生氣的。不管是形體、動勢、姿態都很到位也很具有美感。當然,要達到這種寥寥數筆就能出神入化的境界不容易啊!這來自于他一貫注重筆法嚴謹和線條表現力的追求,也有勤于思考、善于觀察、造型能力扎實以及博覽群書、心胸放達等多種方面的塑造和影響。
葉:所以我感到他追求的是一種既注重表現物象的外部形狀,又著意刻畫花鳥精神狀態的繪畫語言,追求的是一種技法上的如火純青和作畫境界上的隨心所欲。這也能理解為是孫先生繪畫中突出的特色嗎?
霍:是。當然還有很多,比如孫先生學習上涉獵面廣,題材上通達,縱觀中西取長補短,善于總結經驗和自成一格,能抓住一個形象并將其變幻出十個、百個乃至更多,有很強的舉一反三的能力和特點,等等。
葉:他既提倡形象上的變化和舉一反三,但還主張以美為前提。
霍:是這樣,他提出過變形也好,夸張也好,都必須是使被表現的對象越變越美,越夸張越好看,如果變形和夸張的結果還不如原形美,那這種變形就是多余的。中國的傳統繪畫也講夸飾,但說夸張不要無限的夸張,還要以美化為前提。
葉:談一下你們合作《山花爛漫》時的情形吧?
霍:好。那是第四屆全國美展的前一年,我和孫先生一起帶學生到泰山“后石塢”寫生,看到山澗里一片片黃色的連翹花開得煞是好看,便情不自禁的產生了創作了沖動。回到美院后我一邊揣摩孫先生講授的畫理,一邊親自實踐,反復畫了很多張“迎春”,后來一天我嘗試用了一種新技法,就是用水粉加藤黃直接畫迎春花,改變了過去先勾線再填色的方法,這樣一來寫意味道出來了,花的效果也出來了,孫先生看后非常興奮,接著又用沒骨法畫了兩塊巨石襯在迎春花背后,使畫面上的濃淡、虛實、明暗、墨色馬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最后孫先生提款“山花爛漫”,還把我的名字題在了前面:“春陽其峰合作”,這件事一直讓我感觸很深。后來這件作品在美展上獲了大獎,引來了全國的關注,從此一發而不可收。
葉:“迎春花”引來的關注既有創作方法上的推陳出新和畫面效果上的完美,同時花的喻意和當時的政治與社會環境也是很好的契合。
霍:是的,那是1976年粉碎“四人幫”舉國歡慶的年代,這幅畫和當時全國上下充滿迎接春天和希望的憧憬合拍,那是一個代表著人民生活和國家欣欣向榮的春天。所以,“迎春花”受到了大家的喜愛,當時全國各地的很多出版單位、博物館、火車站、機場、地鐵都爭著出版和張掛。
葉:“迎春花”的成功也帶來了你藝術事業上的春天。
霍:這都得益于孫先生的提攜和教誨,我今天的成就離不開他。
葉:具體談談孫先生在教學上的獨到主張好嗎?
霍:我認為他有很多值得總結和繼承的教學思想。主要講有這么幾點,第一,他主張讓我們繼承傳統,從中獲得最本質的東西。繼承傳統既要博覽群書提高知識素養,理解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從整體上把握藝術發展的規律。同時還要深入生活,在觀察和體驗的過程中提高眼力和審美境界。第二,孫先生主張要讓學生不僅懂“法”,更要懂“理”,也就是掌握“所以然”,不是隔靴搔癢或無的放矢的表現和觀察,這種主張既培養了學生用唯物辯證法的方法論去看待問題和解決問題,又幫助學生樹立了一種不斷進取永不放棄的問學精神,這個教學主張一直讓我覺得受益匪淺。第三,孫先生主張“轉益多師”。就我個人的體驗來說,在學習了孫先生之后,我就嘗試地學習王雪濤、張其翼、吳昌碩、李苦禪,后來又對黃賓虹、石濤、溥心畬產生了興趣,對我的這種興趣廣泛,孫老師非但沒有反對而且還很支持,因為他認為學習的過程是一個不斷熟悉的過程,你會在這個過程里不斷轉向、吸收和有新的探求,這是沒有階級性和時間性的,這種“轉益多師”的方法能有助于學生由點及面的掌握知識,并使知識不斷豐富而不至于偏執單一,我想這也是他寬容博大的心胸所在。第四,孫先生主張抓住典型舉一反三。這一點上他吸收了天津畫家陸莘農的教學方法,也就是歸納出一些典型特征再重點學習,從而達到“一通百通”的效果。比如我們學畫梅花枝子、桃樹枝子、柳樹枝子或是槐樹枝子,一旦掌握了樹的規律和特點其他的枝子便都會了。還有點染的東西,抓住一個題材,像葡萄葉子或是南瓜葉子、茄子葉、葫蘆葉,這樣再畫荷花葉也就不難了。為此,孫先生親自編畫了很多書畫譜,當中總結了畫草、畫樹、畫石的方法和種類,就連當時中央美院的老師都很欽佩。他的這種教學方法讓學生從歸納到提煉再到嫻熟,事半功倍又行之有效。第五,是剛才我常提到的寫生。孫老師的這個主張就是采納了徐悲鴻的教學思想,即注重生活、強調造型和練習速寫。其實中國傳統繪畫也同樣注重寫生和關注生活,孫老就是融合并發揚了這個東西方藝術都很重視的學習方法,并且他更重視默寫。他曾做過一個比喻:速寫是往銀行里存錢,而默寫是從銀行里取錢,沒有默寫的能力,這錢就花不了,錢花不了也就沒用了。對此,我是深有感觸,我曾經畫過很多速寫,但真正能用得上的還是默寫中的積累。
葉:堅持畫速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要年復一年的堅持,沒有毅力和恒心很難做到。
霍:(笑)真是這樣啊!但孫先生卻做到了,活到老畫到老,記得每次看到他時,都是拿著本畫速寫,走到哪畫到哪,有時畫著畫著睡著了,打個盹醒了之后接著畫。自己畫也督促學生畫,所以那時我和他被別人叫成“玩命徒”。
葉:孫老的勤奮讓人欽佩。我們都知道,孫老是位藝術通才,不僅在繪畫上有很高的成就,而且在書法和治印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詣,能談一下他是怎樣在書、畫、印三者間有所互補和融合的嗎?
霍:孫先生在書法上曾先后受到過徐悲鴻、羅復戡、壽石工、金禹民、秦仲文、李智超、溥佺等名家的指導和影響,從中他擇善從之,受益不少。治印主要是受金禹民先生的傳授,從漢印入手,不斷研究和練習,對治印的態度他非常嚴肅,有時一方印的章法就要改寫三四十次甚至更多,還有許多印稿只做了章法上的研究卻一直沒有奏刀,這都源于他精益求精的治學態度,他70歲之后畫上所用的印章也都是自己刻制的。但即便愛好如此廣泛,孫先生卻還能從書、畫、印三者中總結出互補和相通的章法或理論。比如他在經營圖章的章法時,就常常借鑒花鳥畫的構圖,同樣在處理花鳥畫的章法時也從治印中“引渡”一些虛實、強弱、繁簡、疏密、縱橫、俯仰等關系。他有時把畫的構圖當作圖章看,還有時把圖章當作畫來看,所以從它們的“不同”之中總能找出“相同”的地方。
葉:他還歸納了一些像“過河拆橋”、“取精去粗,得意忘形”既朗朗上口而又很有價值的治學理論。
霍:沒錯,我認為這些話的涵義主要指要攝取書畫繪畫中的靈魂,要不斷地上升到更高層面,并要重視藝術當中忘形和取意的關系與限度,這還是本著他辯證的思想。
葉:我注意孫老有個別署叫“求異存同齋主”,你怎么理解這里的求異存同?
霍:這個問題有意思。我想孫老指的“求異存同”還是與他不斷求“變”的追求有關。“異”和“同”本身也是一種辯證的關系,獲得同不易,但在同的基礎上再求變就更難,我想孫老通過這個別署是為我們傳達一種孜孜以求和不泥守古法敢于出新的治學態度。
葉:我想還滲透著一種統籌全局“和而不同”的大家風度。孫先生自上世紀50年代調入河北天津師范學院美術系(天津美術學院前身)先后做過系秘書、系主任再到副院長,可以說將自己多半生的經歷全部放在了美院的教學事業上。前面談到孫先生的一些教學思想,你認為他的這些主張及當時所做的教學工作,為天津美術學院日后的發展起到了怎樣的作用?
霍:當他在天津美院主持教學工作后,便主張要將教學面向入門的學生,讓學生學會方法,要在學習繪畫的過程中打下扎實、規范、嚴謹的基本功,他強調技術和觀念的雙修,主張中西兼容和注重造型能力,在他推進教學思路的過程中,他冒著被指為“保守派”的風險,先后舉薦和聘用了李鶴籌、李智超、劉君禮、秦仲文、張其翼、溥佐、蕭朗、王頌余、劉凌倉等一大批注重傳統并有著深厚筆墨功力的名家來校任教,強化了當時天津美院的基礎教學力量,應該說是功不可沒影響深遠。同時,孫先生很重視對青年教師的培養,采取了老師包干制的方式,“一幫一,一對紅”,這個辦法取得了很好的成效。雖然這種舊式的師徒傳代關系一些人是反對的,但從我的經歷來看覺得并沒有害處,先把師傅的優點和特長學到,再博采眾長獨創新解,這種學習方法還是值得借鑒的。我當時之所以放棄到中央美院讀研究生的機會,就是感到孫先生為學生營造的學習環境太難得了,這里教學資源很寬松很方便,查閱畫冊、字帖、經典著作伸手可及,并且孫老反對文人相輕,喜歡以誠相待,提倡互尊互助,沒有門第之見,所以我便果斷的做了留校的決定。另外,還有一點是孫先生提倡并帶領老師們籌建了當時天津美院的中國畫資料室,組織張其翼、李鶴籌、王頌余、溥松窗、劉君禮等先生繪畫課圖稿,既用來給學生當范本又方便和外校進行交流和學習,現在看來這些行動實在覺得很了不起也很讓人感動。
葉:師從孫老這么多年,從他身上你得到的最大收獲是什么?
霍:真誠為人,真誠做事。不參與是非,專注學術提高業務,嚴謹治學,淡泊名利,永不滿足永無止境。
葉:你怎樣看孫先生對20世紀中國花鳥畫藝術的發展所做的貢獻?
霍:孫先生的藝術成就和貢獻很難用一兩句話概括,我認為最重要的是他從前人那里把中國傳統文化很好的繼承并發揚了下來,既沒有完全否定老的東西,還用一種辯證的思想將傳統和現代進行了有機的融合,使中國花鳥畫藝術薪火相傳,沒有斷代,從方法上和理論上都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資料和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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