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汲平2010-08-19 11:02:15 來源:中國雕塑家網
約訪黃苗子
自2002年12月始,我一直在電話約訪黃苗子。只是機緣總不湊巧,或是他沒時間,或是遇上年節,剛約好吧,又遇上非典了一把。兩個星期前,黃老終于應承了見面。所以,從新疆出差一回來,我就顧不上其他,趕緊跑去拜見他。
對黃老的第一印象來自電話里。十余次打電話騷擾他,他從沒有厭煩過,一如既往的爽快:沒空就沒空,有時間就有時間,并不因為我的年輕和無名而不理會或者敷衍我。感覺他總是樂呵呵的,十分和善,而且聽力很好,聲音也很年輕。記的最初幾次給他打電話,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我的聲音就一直是保持平常講話的分貝。后來有一次,看到一個報道,是文壇一群老漢出席《華君武漫畫集》的出版儀式,才知道黃老已經是90歲的人了,我不由得伸了伸舌頭,為自己的魯莽而感到不好意思。
初識新潮黃老
8月22號,我按約到了黃老家。在他助手給我開門時,黃老已經給我倒好一杯水,等我到了會客廳,他親自把水端到茶幾上,笑著說:“你提前到了。”,并熱情的要我坐下說話。一時間,我有點激動又有點緊張了。原來真實的黃老是這個樣子的:面色紅潤,皺紋很少,眼睛不大,但非常有神,略有脫落的頭發藝術的往后梳著,頗為精神矍鑠;個子不高,體態偏瘦,雙手無繭且纖細靈巧,黑色短袖襯衫口袋里斜插著一只筆,盡顯儒雅斯文;慈眉善目,笑瞇瞇的,看的人很舒服;看他的行動,聽他的話音,真與90歲的老人掛不上鉤。我把名片呈上,黃老看過后,接著說出令我吃一驚的話:“人民網我上過,很好看,也權威,就是有點官味。”,他這么大把年紀還常上網,挺新潮的一個老人呀!
黃苗子的愛情與藝術
寒暄過后,黃老開始接受我的采訪。
記者:你和郁風先生是文壇少有的才子佳人,你們相濡以沫、恩愛到白頭令許多人艷羨不已。能不能講講你們的愛情故事?還有你對愛情、生活、藝術的看法?
黃苗子:我們的愛情故事好多文章都寫過,也沒什么好多說的。我和郁風是自由戀愛的,我們走到一起,可以說是藝術做的媒,我們的結合完全是志同道合,然后互相影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為一體。愛情必須建立在有共同愛好的基礎上。生活雖然很重要,但是我認為沒有什么比藝術的愛好更重要的,我們兩個人愛好相同、興趣一致,都喜歡藝術,心靈可以相通,可以互相理解、互相支持,這是我們愛情、婚姻牢固的基礎。
記者:怎么不見郁風老師?她現在好嗎?
黃苗子:她病了,現在在醫院住院。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到時候,我們不見任何人,安安靜靜的在一起生活一段時間。
我并不知道郁風老師生病了,在這種時候來打擾黃老,我心里十分過意不去。正好這時電話響了,趁黃老起身接電話的余暇,我調整了一下自己,并觀察了一下黃老的家。
居家藝術:詩意地棲居
客廳正對面墻上掛著一幅篆書大字:“吉祥壽康”,黃布紅底黑字,非常醒目。兩排書架分列在字幅左右,里面是整齊的滿滿排列的書,另有一些書雜亂的放在書架外側,許是經常翻閱的。左右書架里還分放著兩個相框,左邊是他的家庭照片,右邊是黃苗子和三個老友的合影照。在書架上方,很藝術的放置著一些工藝品。
近陽臺的一面,擺放著一個碩大的魚缸,綠的植物,艷的盆花環繞在魚缸周圍,紅色的金魚正在里面自由自在的游動,很有熱帶雨林的氣氛。近門的地方,是一座古樸的木質收藏櫥窗,兼做客廳屏風用,里面擺滿各式各樣的古董。
扭頭轉身,看到的是黃老在《黃苗子自述》里稱之為“安晚書屋”的書房,書房門兩邊,掛著一幅古木,上面是奇行怪異的字,我仔細認也認不出來。從門里看到書房里有一張大大的寫字臺,上面文房四寶俱全,一張宣紙鋪在桌上,旁邊靠墻的地方有一堆卷好的字畫立著。
環顧房間,四處墻壁上都恰到好處的掛著一些框畫,滿屋子是蓋也蓋不住的藝術氛圍。
等黃老重新入座,我就問他書房對聯上面寫的是什么字?黃老說那是篆書,右面寫的是:“春蚓爬成字”,左方是“秋油打入詩”。其調侃自趣的性格,流于言表,這或許就是藝術家的童心!
人生藝術:苦難是良師
記者:你一生歷經磨難,特別是在文革期間,在監獄里呆了七年。不少藝術家沒有熬過那段日子,你不但挺過了那段非難時期,而且還苦中取樂灑脫得很,請問是什么意志支撐著你,你對人生與苦難有什么體會?
黃苗子:現在只能說那是一場再也不想看到的災難。近百年來,國家民族的災難,知識分子往往首當其沖,這是知識分子的命運。孟子說的好“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再說,當時那么多比我貢獻大地位高的同志都受苦受難,我還有什么話說。我是一直相信著黨的,所以就安靜的等候著。
我有個習慣,不因生死煩惱,坐監,倒霉,反正就是如此,所以不犯愁。當時在秦城監獄,有兩個很大的圖書館,雖然只有魯迅和馬列的書,但有書看,身外的事就可以忘卻,偶爾家里也能送點歷史書來,所以一點也不覺得悶,倒不覺得日子難過。那時在里面,是不準和任何人接觸的。一個人長久寂靜,沒有多少事做,腦子就活動的更厲害,思想活動也越激烈。我就經常想怎樣寫好字,在里面琢磨。我在書法方面要說有些收獲,基本上是文革以后的事,那還都要得益于此。在獄中幾年,我還自娛自樂,經常寫打油詩呢。由于沒有紙筆,因此留存下來的詩很少,到現在更是找不到一絲痕跡了。
有句話說,苦難是人生最好的老師,很有道理。人生經歷苦難,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確實倒霉,但從另外一方面看,那也正是鍛煉自己情操、氣質,深刻體驗人生、并且不由自主找途徑發泄之時。“詩窮而后工”是真理,人生經過驚濤駭浪,往往能夠增進自己的藝術成就。在獄中的那些年,我并沒有閑著,讀書,思考,探索,反正積累了那么久,忽然間有一點領悟,這也是正常的,出來后就有了許多事情做。
自評事業:行走在藝術門邊上的票友
記者:你不斷創新,在很多領域都取得成就。三聯書店出版的《畫壇師友錄》是這樣介紹你的:“黃苗子是美術史家、美術評論家、著名書法家。”,不管外界如何評介你,如果要你對你一生的事業做個總結,你怎么評介自己?
黃苗子(笑):我還要補充一點。我寫過很多詩,不過都是打油詩。先后出過兩本詩集,一本是《牛油集》,還和翻譯家楊憲誼、散文家邵燕祥幾個人合出了一本《三人詩集》,可惜現在都找不到了。
至于要我對自己做個評介,我只能說我不是一個英雄,我也不是任何方面的專家,我只是一個藝術門邊上的小票友。我的學歷不高,只初中畢業。不過,受家庭環境的影響,我爺爺擔任過廣州《廣雅書院》的山長(系主任),我父親作過香港一家報紙的總編輯,好歹是個書香門第,我從小就喜歡藝術。年輕的時候,我興趣廣泛,什么都學,所以比較雜。但是對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我還是能作出些成就,因為興趣所至也能有所專。但我真的只是一個票友,你剛剛說我不斷創新,那就是因為沒有取得大的成就才東一下西一下的,要象朱光潛、錢鐘書、啟功這些人真正在某個方面取得成就,才能算家,我只是一個好藝術然后也吃上了這口飯的人。不過,藝術本來就是一種心靈游戲,自己鬧著玩之余,愛好此道的人打個哈哈,也就滿足了。
記者:你說家庭環境對你影響很大,那你的三個孩子為何沒一個繼承你的衣缽,他們的工作與藝術不沾邊吧?
黃苗子:家庭環境確實對人很有影響,至于個人的發展那還的看他自個的興趣,這是勉強不了的。我和郁風那時候不愿意讓孩子吃藝術這口飯,所以老大老二都是理工科出身,只有老三,比較小,很早又在二中上學,后來環境好多了,他就考了北師大,現在在三聯書店工作,也算是搞文的,比較接近藝術啦。
文藝主張:“由博返約”
記者:人的精力有限,博就很難專,只有天才才能既博又專。你是怎么看待博和專的關系,有什么經驗要告訴年輕人嗎?
黃苗子:首先我要說,天才只有三分,用功要有七分,這是張大千總結而我們也都認同的經驗,不過,要想有點成就,天分是要有的,但更需要的是埋頭苦干。
年輕人的通病是對藝術的規律掌握不多,文化底蘊不夠厚。現在很多年輕人從事藝術,有真正感興趣的,也有半路出家的,還有在其他方面做不成事情改而投奔藝術的。其中有些人又不肯埋頭苦學、過于浮躁、太急功近利,可能畫的不錯,題名卻十分糟糕;可能字寫得不錯,題字的詩文卻近乎不通,這都是看了令人不舒服的。你看過去的老藝術家,隨便哪個拿出來都是好樣的,在哪一方面都是很優秀的,畫畫的,詩寫得不錯,字也很好,只是他在某個方面的成就蓋過其他而沒顯出來。其實到了一定程度上,物藝是相通的,藝術家不但要業有所專,更需要有廣博而深厚的文化底蘊,這樣才能取得一點成績。
顧炎武說“行已有恥,博學于文”,這也是我的座右銘。我是主張廣博的,年輕人應該多點興趣,不妨先雜點,打開盡可能多的大門,特別是從事文學藝術類的人,更需要廣博的知識做底蘊,然后在博的時候抓住自己感興趣的一點深入,不管是對書法還是其他的藝術,都要掌握其藝術規律,而后融會貫通,做到“由博返約”。
書法藝術:心有三經
記者:你是晚期才成為書法家的,但你的書法作品非常有靈性。你對書法藝術有什么心得?
黃苗子:書法看的就是線條、構圖、氣韻。書法說到底,是構圖和線條的藝術。書法和音樂、繪畫、舞蹈等是姊妹藝術,書法應是可見的音樂,書法通過點、線、面的變化運動,形成書法的韻律感,從而把觀賞者帶入一種美的藝術境界。抽象派的畫大家也看不出像什么,但抽象派的畫卻能給人帶來藝術感受,中國書法就像抽象派的畫。這一點,通過與對中國書法感興趣的外國人交流感受更深,我在德國、澳大利亞、日本時,很多外國人對中國的漢字不一定看的懂,但是他們非常喜歡中國書法,為什么?他們說,中國書法的構圖和線條非常美,正是中國書法獨有的靈動性使他們能透過不懂的字形而感受到藝術的美。另外,書法藝術也是作者心靈的反映,作者在生活中對外界事務的感受、想法、激情都應該在作品里體現,韓愈說張旭的草書:“有動于心,必于草書焉寫發之。”,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一切任自然
記者:如果現在有一個魔法瓶給你,可以滿足你任何三個愿望,你都想做些什么?
黃苗子:我都活到這把年齡了,知足啦,沒有什么更多想要的。我主張順其自然,凡事不要勉強,非要勉強,愿望達到了也沒有意思。佛家有句話:“向榮的向榮,枯萎的枯萎,一切任自然。”,我非常贊同。
(本文經黃苗子先生親審)
黃苗子簡介:
黃苗子先生,廣東省中山市人,生于1913年。是我國的老漫畫家、美術史家、美術評論家、著名書法家。曾為全國政協委員、全國文聯委員、中國書法家協會常務理事、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
|
-
-
推薦藝術家/
-
-
藝術商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