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荷蘭女攝影師萊涅克·迪克斯特拉(Rineke Dijkstra)使用大畫幅相機拍攝的青少年肖像使人深深著迷,傳統的迷戀者在其中看到了19世紀靜止肖像的神秘,現代的先鋒者在其中找到了影像洞察心靈的策略。是什么讓迪克斯特拉的肖像如此不同?英國記者、評論家安妮·席林·耶格(Anne-Celine Jaeger)曾在其《圖像制造者,圖像拍攝者》(Image Makers, Image Takers)一書中呈現了與迪克斯特拉促膝而談的對話,或許不能讓我們“知全豹”,但也可“窺一斑”。
萊涅克·迪克斯特拉:對發生的一切打開心門
耶格:你是從何時投身攝影的?
迪克斯特拉:我一直為成為一名藝術教師而學習,但逐漸發現這樣的工作并不適合自己。19歲時,一位朋友將他的相機借給我,雖然是初次接觸,但就有“就是它了”的感覺。我開始上攝影課學習實用知識,隨后又去了阿姆斯特丹的藝術學校格里特·里德維爾德學院。我一直癡迷于觀察,從小就喜歡,這使得每一個人對我來說都變得與眾不同。
耶格:你覺得對技術的熟練掌握是否重要?
迪克斯特拉:這取決于你選擇了怎樣的攝影道路。重要的是知道自己的能力及所面臨的可能性。舉例來說,閃燈和用光在我的圖像里格外重要。這對我來說是一個邊拍邊學的過程,因為在學校里,我對他們所教知識的實踐性總是一知半解。
我只是試圖找出每個人與眾不同的地方,有時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兒,全憑直覺。拿在柏林蒂爾加滕公園拍的孩子們來說,他們當時只是在玩游戲,而我按下快門只是想通過這一方式觀察他們。我試圖尋找一個無拘無束的瞬間——人們忘了對自己肖像的有意控制。當他們同時面對攝影師和一臺大塊頭的4×5相機時,偶爾也會晃神兒。即便是那么微小的一個動態也意味著你必須重新對焦。我也希望自己的照片能夠聯系成一定的主題。比如,我在英國利物浦的巴茲俱樂部拍了一些姑娘們的肖像后,也嘗試著在其他的俱樂部進行拍攝,只是不遂人愿。
耶格:對于一個人的轉變來說,最吸引你的是什么?
迪克斯特拉:我認為攝影才是真的向你展示了一個人是怎樣改變的。我每一次拍奧利維爾(一個被招募進國外軍隊的法國人)時,都覺得他和以前沒什么變化。但是在圖片里,你可以看出他的眼神在變,很細微,但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耶格:在拍攝對象身上你希望發現什么?
迪克斯特拉:接觸一個拍攝對象之前,知道自己找對了位置(location)很重要。接下來,我會在這一位置的環境中觀察人物,從人物的反應中尋找機緣。當拍攝對象對著我擺出姿勢的時候,我不希望自己太過影響他們。
耶格:拍下照片時你的目標是什么?
迪克斯特拉:我希望展示的是尋常生活里不會見到的面貌,希望人們看到生活嶄新、不同的一面,當然這一切都基于現實。不要下定論,這一點很重要,為進一步的解釋留下空間。在“阿爾梅雷莎系列”(Almerisa)里,早在上世紀90年代初我就第一次拍下了年輕的波斯尼亞移民的肖像,我沒有顯露任何移民所特有的裝飾品等細節。如果過多展示一個拍攝對象的個人生活,觀者就會立刻對其產生設想。而如果拋開這些細節,觀者就不得不去尋找一些細微的暗示,比如系鞋帶的方式、用的唇膏,等等。我在美國奧德薩市拍的那個男孩兒的照片也是如此。對我來說,這張照片意味著細節,意味著你不得不認真找出男孩兒身上的線索才能辨清的事實。這才使得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我喜歡攝影的民主性。我常常覺得拍肖像最好的一點就是你不必為自己要尋找什么未雨綢繆。你需要對發生的一切打開心門。如果你是爭取或是強迫的態度,得到的照片就會有變得過于“一維”的危險。
耶格:你怎樣編輯自己的照片?
迪克斯特拉:掃描完底片后,我會把圖像放得很大,讓自己看到更多內容。接著,我可能會故意把照片放兩周時間,用這種“距離”重新審視。我曾經有這樣的教訓,拍下照片之后覺得根本不行就拋在了腦后,但3年之后再看,我發現這是一張很好的照片。可能是因為拍攝的當時沒有達到預定效果,但過后發現實際上僥幸有其他收獲。一般情況下,我還是會先確保燈光、面部表情、動作姿態看起來合適。
耶格:你的靈感從哪兒來?
迪克斯特拉:我喜歡托馬斯·斯特魯斯(Thomas Struth)、保羅·格雷厄姆(Paul Graham)、朱蒂斯·喬伊·羅斯(Judith Joy Ross)這樣的當代肖像攝影師,以及比他們更為年長的一代,特別是黛安·阿勃絲、奧古斯特·桑德。但通常觀看一些古老的畫作,如倫勃朗、維米爾。那些畫中的用光在表達情感和心理方面起到的難以置信的作用令我著迷。我更喜歡將傳統的經典運用到當代的藝術表現中。
耶格:在你看來,攝影最接近哪種藝術形式?
迪克斯特拉:大概是雕塑。以一種更抽象的方式觀看、理解攝影是非常重要的,這讓我們能夠看到圖像背后,仿佛它成為了立體的三維。
耶格:一張照片脫穎而出的要素有哪些?
迪克斯特拉:當光線、色彩、構成等可控條件以及人們的眼神、姿態等不可控條件能夠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時,一張出色的攝影作品就產生了。在我的照片里,我也一直在尋找一種停駐、沉靜的感覺。我喜歡事物回歸到其本源,達到一種高潮,一個真實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