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多正式的場合,哪怕是在巴黎盛大的個展上,嚴培明總是一身工裝,或者是一件皺巴巴的西服,周圍簇擁著一幫西裝革履的人,他戴著金項鏈,叼著雪茄,看起來更像個唐人街上的大佬,而不是著名藝術家。侯翰如說:“明是真正的大佬”,嚴培明自己的說法是,當一個人表面上看起來特像個藝術家的時候,他已經不是個很好的藝術家了。
嚴培明2004年巴黎個展開幕的當天,他請了300個人去他巴黎市郊的工作室,“巴黎的館長、批評家,重要的收藏家全部到齊”,這間工作室有2000平米,他今年剛剛分期付款買下。事實上嚴培明很少呆在巴黎,幾乎從不在巴黎作畫,他的那個空曠的工作室由他的母親和弟弟鎮守,可以看作是他作品的一個倉儲、物流和結算中心。他的工作室在弟戎,從1980年起,嚴培明已經在這座距離巴黎3小時車程的小城中生活了24年。嚴培明1960年生于上海的閘北區,高中畢業考上海工藝美校落榜,赤手空拳來到法國,20年后的今天成為世界知名的藝術家。
就像他的作品難以歸類,嚴培明身上有太多的矛盾和不協調。他生活簡樸,現在還是每天自己買菜下廚,開一輛特破的雷諾兩門車,椅套很臟,已經辨不出原來的顏色,嚴培明甚至不敢把這輛車開出第戎,因為不知道它什么時候就會拋錨;但同時他攤子鋪得極大,在畫家中罕見,除了巴黎和第戎的工作室,在他第戎的家里——一幢建于17世紀的老房子,他有專門的兩間辦公室,兩個助手,一個負責資料整理,一個負責對外聯絡。在他辦公室里,除了歷年的畫作檔案,我看到了只有制版中心才會配備的專業掃描儀,“就像打仗一樣”,嚴培明解釋到,“你要把所有的準備工作做好,要用的時候一下子全部拿出來”。
他看上去憨厚樸直,略有口吃,“從來不打電話求人”,但人脈極廣,展覽遍天下。他說話時很溫和,但畫面粗暴狂野;在生活中特能忍受在藝術上卻肆無忌憚。他出生在中國,但在作品中卻很少看到中國傳統的影響;他在法國上了美術學院,但繪畫的手藝卻完全來自中國。他只去過一次盧浮宮,“對中國畫毫無興趣”,自己的作品卻進了蓬皮杜。
嚴培明的作品題材帶有強烈的人生關注和社會干預,他的展覽,往往成為社會公共話題。他畫毛澤東、李小龍,也畫警察、罪犯和流浪兒。不管是畫偉人、自畫像或者卑微的小人物,無一例外都是尺幅巨大,氣勢撼人,迫使觀眾真正進入到畫面之中,他的巨幅肖像的直接性喚醒了人們對繪畫沉睡的感受。
嚴培明的創造過程類似行為藝術,他舞動著長刷子,肆意揮灑,顏料飛濺,創作過程像是一場搏斗。他以極快的速度完成一張大畫,在塑造形象的同時解構形象,在偶像崇拜和偶像攻擊之間游離。他的創作資源不是來自藝術史而是來自街頭,他更得益于少年時代的視覺記憶——文革的巨幅領袖肖像和曾經風靡一時的影劇院海報。他用單色繪畫的方式在強化表現性的同時也部分消解了繪畫的語言難題,把畫室中的肖像畫創作變成了引起公眾關注的藝術行動計劃。
我在法國的一切力量都是在中國20年的經歷
ArtWorld:還記得你第一天到法國的情景嗎?
嚴培明:當然記得,80年來的時候我穿的褲子衣服都還在。來法國第一天感覺很好,前途輝煌,第二天就感到渺茫。到巴黎機場接我的人拿著我的照片,然后我被直接送到一家做皮包的工廠,立刻開始干活。
ArtWorld:你來法國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獲得成功?
嚴培明:我當時想過,不成功,我也在這個地方努力過。剛到法國的時候我沒有考慮成功,再說什么是真正的成功?我要做的事情,第一學法語,第二進這里的美院,很干凈的。三個月以后我離開了巴黎,就在第戎中餐館里面打工,打了八年半工。后來又打了兩年周末的工,一共十年,從80年到90年。
ArtWorld:你出國前有沒有考過美術院校?
嚴培明:我79年考上海工藝美校,考的人特多,收就收20個,沒考上。
ArtWorld:后來有沒有接著考?
嚴培明:當時我怎么想,考不上就出國了。我舅舅在法國,舅母是溫州人,我從小的時候家里就有很多溫州人談論出國的事情,他們去北京辦簽證也是我陪他們一起去,我從小就知道怎么出國。上海工藝美校沒考上的時候,我給我舅舅寫了信,他幫我辦了一個法國的語言學校。 ArtWorld:那時候做藝術家的理想可能還沒有產生?
嚴培明:有,我這個人從小就想做藝術家,只是沒有想做一個大藝術家。
ArtWorld:做藝術家的夢是怎么萌生的?
嚴培明:我有個鄰居,是個碼頭工人,但是他喜歡畫畫,我從小看他的畫,好棒啊!1977年,上海戲劇學院招工農兵學員,要他去,但是個個反對,當時他工資是18塊,再過一年工資可以拿36塊,他就聽他父母的話,沒去。第二年恢復高考,他就一輩子后悔。我看了他的命運,我就知道做人要有機會的話,永遠不要放棄。
ArtWorld:你十幾歲就知道了?
嚴培明:你想他的命運那么慘,現在還是一個碼頭工人。
ArtWorld:這可能是對你人生的促動,在藝術方面你受誰的影響?在上海有沒有拜師?上海近代以來還是保留了很好的油畫傳統,有不少名師。
嚴培明:就是我的中學老師,今年退休了,閘北六中的美術老師,叫徐家曄。 像夏葆元什么的,都是當時上海頂尖的人,他們這幫人我都不敢去找,沒這個膽量,可能就是沒這個膽量才會成功。很多人知道自己的才華,但是失去了很多機會,一個藝術家是整體的,并不只需要才華。畫得很好——這是一句廢話,西方人諷刺一個中國人的時候會講:“噢,他畫得很好的!”意思是他可以去賣了。
ArtWorld:為什么不敢去找他們?
嚴培明:我說話有點結巴,從小就不敢講話,看了別人有害怕的感覺。
ArtWorld:有沒有因此產生自卑感?
嚴培明:當然自卑。我從小喜歡用別的語言來表達。
ArtWorld:你所說“別的語言”一開始就是繪畫嗎?
嚴培明:我喜歡畫畫,在當時的中國,我的理想是去電影院里畫畫,又不用說話,一個星期畫幾張海報,還可以看電影。當時讀美院畢業的人,要么留校,要么分配到工廠、商店作美工,分到電影院是高級的。
ArtWorld:一些國外的采訪中說,你出身在一個底層工人家庭?
嚴培明:我家里住著很小的一個房子,母親在里弄工廠工作。我畫靜物的時候,家里唯一一張桌子給我用,我畫兩個星期的畫,家里就站著吃兩個星期的飯。
這是我出生的地方,但不是我成長的地方。精神意義上的成長到法國才開始,但我在法國的一切力量都是在中國20年的經歷。
ArtWorld:現在回去有沒有榮歸故里的感覺?
嚴培明:絕對相反,很消極的,看到別人點頭哈腰,童年的壓迫感全來了。
ArtWorld: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沒有出國,現在的境遇?
嚴培明:不是前途渺茫,是完全沒有前途。有時候想想會做一個工人,一個人……或者,討不到老婆也無所謂,從小我就是很消極很自卑的,同時也不會放棄對自己的追求,我也做好最壞的打算。
ArtWorld:在你的專業生涯中誰是對你最重要的人?
嚴培明:我每段時間都會碰到幫助我的人,從小學到中學到美院,最重要的人是啟蒙老師。我這個人只要一指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從小就是一個人探索。
我參照了韓信
ArtWorld:聽說你來法國的時候,隨身帶了四本書,《中國繪畫史》、《西方繪畫史》、《紅與黑》和《約翰·克里斯朵夫》,《紅與黑》中于連的奮斗是不是很激勵你?
嚴培明:對,我從小就喜歡看這個書。
ArtWorld:你參照了于連?
嚴培明:沒有,我參照了韓信。
ArtWorld:你忍受過胯下之辱?
嚴培明:全部忍受。
ArtWorld:最不能忍之忍受是什么?
嚴培明:受到別人無禮的侮辱。 比如餐館老板,臺灣人,看不起從大陸來的人,他們全家罵我的時候,我只有回答他們一句話,我說我是來打工的,沒白吃你的。現在我不能肯定,但是20年以后我們等著瞧。
ArtWorld:你現在是第戎的名人,當年羞辱過你的人現在還能碰到你,他們很尷尬嗎?
嚴培明:沒有,我不記仇,他們說,你還想得起來嗎?你打工的,有一家人每次來都給我50法郎的小費,我對客人很好的。
ArtWorld:你的小學和中學都是在文革中度過的,到法國來以后有沒有被反洗腦一下?
嚴培明:有。
ArtWorld:很痛苦嗎?
嚴培明:當時我還不知道,后來碰到一個第戎大學的一個數學教授,他對我很不錯,他說你每句話都在撒謊,我說我沒有啊,他說你在中國大陸的脾氣還在,不肯講老實話。后來一想,中國長大的小孩,都不敢講老實話。后來我一點點改變了,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不開心就是不開心,喜歡的人就是喜歡。不像過去,隱隱藏藏的,講幾句套話。
ArtWorld:率性。
嚴培明:自由一點,藝術家最好的是自由。除了自由以外還有什么?哪一個職業比自由更加幸福?隨心所欲。在第戎美院的五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候。
ArtWorld:是不是你當時在談戀愛?
嚴培明:談了一個上海人,她說你不要畫畫了,我說為什么?她說喜歡叫我開餐館,她說開餐館不管怎么樣,三碗飯總歸有得吃,畫家可能連三碗飯都不能保證,你想一個姑娘,為了三碗飯嫁人,那不扯淡嗎?
我們是文化孤兒
ArtWorld:來法國以后,你應該是處在一個底層,這個時候最難的是在精神生活上的堅持,是什么力量在支撐你?
嚴培明:人生在世,要做想做的事。一個畫畫的人后來改做生意了,他一輩子都在后悔——我當初也是學畫畫的。有錢怎么樣?有錢沒錢活得一樣,有什么差別?你總不能一天吃四頓吧,吃多了大胖子出來了,容易得糖尿病。
ArtWorld:十年打工,還要讀書,還要畫畫,應該是很累的。
嚴培明:我當時很幸福,打工回來就是畫畫,就想我自己要做的事情。它不像中國,中國人與人之間要比的,個個想發財,在法國沒什么好比的,鄰居他開他的餐館,我打我的工。
ArtWorld:你會不會有一種面對成功的焦慮?就是我要做多長時間才能被大家所認知。
嚴培明:從來沒有過,我感到現在我都沒有成功。
ArtWorld:你是第三個被作品被蓬皮杜美術館收藏和展示的中國人,在你之前只有趙無極和陳箴,如果這不算成功的話,那么你的標準定在什么位置?
嚴培明:我的標準定在最頂峰的,受全世界公認,在全世界有影響的藝術家。我現在還沒有進場踢球,還在做冷板凳;我的路還沒有開始,還在做準備工作。中國現代藝術只有十幾年歷史,他們有一個世紀了。只是最近幾年才看到中國藝術家在國際大展里出現。中國不會出世界大師的,不可能實現。為什么德國出了大師,美國出了大師,他們談歷史背景,他們的民族,他們的收藏家,目前的中國人當中沒有一個可以做世界級大師的,不可能出現。中國還沒有開始嘛,21世紀要做中國人。
ArtWorld:你對現狀的判斷好像比較悲觀。
嚴培明:我們是文化孤兒,像他們那么成功是不可能的。但是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中國的強大,在全球化的世界里,可能需要有幾個中國人,只有幾個,會推倒頂峰的位置上去,但不會很多,只有幾個。
ArtWorld:在國際藝術圈,正在制造一個當代中國藝術的神話,就像60年代利奧·卡斯底里制造美國波普神話,80年代的沙奇制造英國YBA神話。
嚴培明:藝術家如果沒有神話的話,就不存在,藝術家都是有故事的。我每個題材,每張畫都有故事。
ArtWorld:你期待什么時候上場踢球?
嚴培明:可能就是下一場球。
ArtWorld:你在歐洲已經很有名了,今年巴塞爾博覽會上五家歐洲頂級畫廊同時在推你的作品。下一場球是不是應該在美國踢了?所謂的國際影響很大程度上就是美國影響。
嚴培明:我現在一個電話馬上就可以去美國做展覽,但是誰做策劃,在哪一個博物館,太不一樣了。做了展覽還要留下來,不是一個展覽就成功的。為什么我現在不急著去,你基礎還沒好,基礎越好后面跑得更快。有機會不要放棄,還要知道哪個機會好,哪個機會不好。嚴格一點講,很多破展覽我都不應該參加的。
臨死以前,不要后悔
ArtWorld:你什么時候開始畫毛澤東頭像的?
嚴培明:在上海小時候也畫過,一到法國來也畫過,87年開始正式從事這個題材。91年的時候在我開了第一個個展,當時展出的都是巨幅的毛澤東像,題目是我自己起的,“通過他的歷史我的故事剛開始”。 ArtWorld:為什么會選擇這個題材?
嚴培明:毛澤東是一個形象,也是一個中國的歷史,我本人沒有歷史,他們都不知道我是誰。
ArtWorld:借此來表達你自己?
嚴培明:看了毛澤東以后,才了解到我是中國人,再了解到我是從什么地方來的。我當時是這么想的。
ArtWorld:這個題材的選擇和國內的政治波普有沒有關聯?
嚴培明:沒有任何關聯。他們帶很多諷刺性,我是非常肯定的。
ArtWorld:文革給你留下了重要的視覺記憶,你在題材上的選擇是不是一個有意為之的策略?
嚴培明: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策略,你想,當一個藝術家剛開始活動的時候,他的主題很重要。
ArtWorld:選擇這個主題和黃永砯選擇中國文化符號是同一種策略嗎?
嚴培明:黃永砯對中國的東西比較懂,我一竅不通,我只懂我經歷的東西。
ArtWorld:可能說得過分一點,你當時來法國的時候,唯一能利用的文化資源就是文革。
嚴培明:對。
ArtWorld:可能說得更過分一點,談國學是沒法談的,對西方也不了解,其實只有一個政治運動的經歷。你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非常坦率,會不會有人覺得這樣很功利?
嚴培明:在西方是無所謂的,你能站住腳是看你作品的存在。不像中國很多人講話都在狡辯,有什么好狡辯的?
ArtWorld:你后來畫了很多你父親的肖像。
嚴培明:我父親后來移民法國,我當時(1993-1994)得了羅馬大獎,要在意大利住一年。我父親生病,我很著急,從羅馬一回來就幫他畫了一批肖像,題目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最丑的人,最吝嗇的人,最富有的人……”,一張畫一個標題,總共畫了四十張。
ArtWorld:李小龍系列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嚴培明:1999年。
ArtWorld:李小龍是一個海外中國人的神話。
嚴培明:李小龍家喻戶曉,在歐洲富人不一定知道他,窮人一定知道他。先畫毛澤東,后畫我父親,父親畫好后就畫我自畫像,我再想找另外一個中國人,我很喜歡李小龍的電影,看了很多,我就想畫,看到李小龍,我覺得我要畫半身,畫全身,這個想法帶入一種新的感覺。
ArtWorld:你最近的一批新作是在畫自己的死亡,為什么選擇這個題材?
嚴培明:因為我父親去年去世了,對死亡這個問題我特別敏感,我不想死。中國人看到死亡的東西都很害怕,不吉祥。特別香港人,最怕了。
ArtWorld:你是懼怕死亡本身還是擔心壯志未酬?
嚴培明:我怕死,死亡。
ArtWorld:描繪自己的死亡是不是可以釋放恐懼?
嚴培明:殯儀館的自畫像一定是虛構的,藝術家不可能從棺材里爬出來再畫自己死去的樣子。一定是藝術家生前畫的。我想象中我的死亡就是這樣一個姿勢,兩腳一伸,蓋塊白布,這個姿勢是世界上最普遍,最簡單的。我特地還畫了兩個手柄,這個手柄一伸就送進冰箱了。
ArtWorld:你希望自己活多少歲?
嚴培明:我想八十歲死掉恐怕太年輕吧,等到自己不想活的時候,很累了再走比較好一點。
ArtWorld:對你來說人生為了什么?或者為了成功,站在頂峰?
嚴培明:并不是為了成功,為了臨死以前,不要后悔。
ArtWorld:你的自畫像和其他作品一樣,狂暴而強烈。
嚴培明:我的自畫像都是很自卑的,很多人看不出。我比較喜歡悲慘故事,黑暗的、悲哀的,用我的語言去表達更加激烈一點。藝術表現快樂沒什么意思。
恐懼感是一種病
ArtWorld:現在去法國的中國藝術家和當年趙無極、常玉、潘玉良他們走的路已經不一樣了。你怎么看待他們這一代旅法中國藝術家?他們在法國的真實地位如何?
嚴培明:他們這幫人,趙無極的地位比較高一點,常玉、潘玉良生前在法國根本沒人知道,他們去世以后才炒起來的。
ArtWorld:他們三個人,特別是趙無極和常玉,作品在國內的拍賣市場上已經是天價了。
嚴培明:對我來講趙無極在文化上一點貢獻沒有,就是畫風景而已,他的作品我認為是抒情的,帶奶油的,甜甜的,小資產階級的東西。
ArtWorld:那么你在文化上的貢獻體現在什么地方?
嚴培明:我是對人類的一種貢獻。
ArtWorld:具體一點。
嚴培明:藝術家要表現對世界,對人生的一種觀點,一種看法。這個月我要去金邊,畫一批小的素描,一批速寫,在金邊的垃圾場,住了大概幾千個小孩,我給他們畫肖像,出本書,書名就叫《垃圾場》,全是小孩的頭像。
ArtWorld:選擇黑白單色繪畫是無法克服一些東西嗎?
嚴培明:剛到法國的時候,每當你調顏色的時候, 總是有個老前輩在你眼前出現,擺脫不了,突然我發現,黑白就避免了和他們碰面。
ArtWorld:中國水墨也是在黑白二元關系中的表現,我看過有文章說你受黃賓虹的影響,是嗎?
嚴培明:沒有看過,我對中國畫毫無興趣。
ArtWorld:很多在國外成名的藝術家,出去以后都放棄了繪畫,你為什么一直堅持在架上繪畫領域,有沒有嘗試過做做裝置什么的?
嚴培明:他們在中國學的繪畫,出來搞裝置;我在西方學的裝置,搞繪畫。繪畫是很難的一件事情,因為繪畫的語言太古老,而且大家都懂這個語言,你要是沒有自己的特點,語言和想法的話是很難出來。裝置是屬于觀念的東西,狡猾一點都可以做。搞畫畫,現在要有點傻勁,不去追求立即成功。
ArtWorld:繪畫史上有那么多大師在你的面前,你有沒有望而生畏?
嚴培明:恐懼感是一種病,不能因為有人做過就不做了,什么事沒人做過?我在第戎美院的西班牙老師,他知道我很有天賦,他曾經說,你這個人就像走鋼絲,摔在左邊是一個普通人,摔在右邊是一個大師。這一點的差別和技巧沒有關系,比如說,我完成一張畫是最后一口氣才完成的,有的人是最后一筆完成的。
ArtWorld:你每天工作多長時間?
嚴培明:每天十幾個小時吧,包括畫畫和一些雜事情。我想一張畫的時候,一整天最好的時間也就半個小時。
ArtWorld:你畫一張畫要多長時間?
嚴培明:兩三天。
ArtWorld:你畫得很快,速度上又回到了你最初的夢想,在電影院畫海報也是這個速度。
嚴培明:快,因為活的時間太短。
ArtWorld:有小稿嗎?
嚴培明:我從來不畫小稿,很大的畫也是一次性上去,最后一遍是重新畫一次,全部改變。 ArtWorld:你有沒有擔心有一天失去了創造力?
嚴培明:我不停地工作,就像機器開在那里。中國藝術家可以吃老本,一張畫成名可以吃一輩子,在西方藝術家越成功越努力。
ArtWorld:你始終有危機感?
嚴培明:每張畫都是一個警鐘。在西方,幾年不見新作品,就被淘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