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若沒有高度沒有深度，就不能使人共鳴使人感動。”——

與收藏周刊記者深入交談，是在深夜10時后，而每天晚上，冷軍都會一個人在工作室畫畫到凌晨。由于他畫的是場景寫生，所以即便模特晚上不在，也不影響他的進度。夜晚的寧靜中只蕩漾著幾句輕輕的京劇小調，冷軍喜歡在畫畫時哼曲子。他強調得最多的是“玩的狀態(tài)！”他非常自信地說：“我們的寫實油畫比西方好得多！”

收藏周刊記者 梁志欽 實習生 曾樹剛 孫林

談突破

“這樣畫下去，有沒有突破不好說！”

收藏周刊：我十年前第一次看到您的作品《世紀風景之三》原作的時候，我感覺寫實油畫估計就到頭了，原來油畫能畫到這樣一種程度。您覺得繼續(xù)這樣畫下去，還有突破嗎？

冷軍：不好說，因為我以前覺得我的場景寫生，也很厲害了，已經沒突破了。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仍然有突破。但是超寫實這個東西，不好說。

收藏周刊：上世紀六十年代，美國興起了一股超級寫實主義之風，一些畫家的作品做到了極度細致，您覺得自己的超寫實跟他們有什么區(qū)別嗎？

冷軍：這完全是兩回事，他們是按照一種邏輯來畫畫，我是按照一種感覺來畫畫。他們是純粹把對象一一復制，例如一張照片，把它無限放大，然后按照局部的圖案一個個復制下來，然后拼在一起，就是一幅畫，他們根本不需要考慮對象的形象、結構、色彩。他們的畫風更貼切的叫法是照相寫實。

另外，他們提出這樣一個主義、一個主張，目的是沖著抽象表現(xiàn)主義來的。抽象表現(xiàn)主義強調的是人的主觀意識，而他們則放棄主觀意識，完全遵照對象的一切，把它數(shù)字化，格式化。他們作畫經常是把一張照片分成無數(shù)個格子，然后按照每一個格子所分割的圖案去畫，只要把格子填滿，整個形象就出來了。

我跟他們完全不一樣，我是講視覺感受的，強調感覺，講色彩，講趣味，講審美，講繪畫性的。

收藏周刊：在某一天，您會像印象派大部分畫家一樣，往主抓色彩的方向走嗎？

冷軍：不見得。我主要還是以造型為主，這些東西我反而沒想太多。

談西方

西方油畫藝術發(fā)展到今天已經結束了

收藏周刊：您有沒有崇拜哪位西方藝術大師？

冷軍：說實話，真沒有！我現(xiàn)在覺得中國的油畫家比他們(西方)強得多。

當然，從油畫的藝術高度來說，確實是西方好。但那只是指印象派以后，在這之前的，我認為歐洲的畫家大多是工匠，在作坊里做事情，他們畫畫就是拿訂單，讓學徒打個稿，然后補一補，直到客戶滿意為止。這個跟自己的藝術表現(xiàn)沒有任何關系，他們有誰能像中國畫那樣表現(xiàn)抒情的感覺？中國的文人山水花鳥，是誰訂的？沒有訂單吧。都是抒發(fā)自己的情感。這里區(qū)別太大了。如果到外面(歐洲)看看就知道了，不管是大畫還是小畫(印象派之前的)，總是看著看著就不完美。因為他們都是拿“訂單”畫畫的，反正是別人的訂單，對付完就行了，缺乏才情。

其實，在中國繼承西方繪畫(寫實)最正宗的，是“大芬村”。無論是從從業(yè)者的身份、作畫的方式還是經營的模式，畫畫的趣味幾乎一樣。什么叫古典主義？就是好看，優(yōu)雅，美！真正上升到藝術是從現(xiàn)實主義開始，像庫爾貝等，后來有了浪漫主義、印象主義，慢慢西方藝術開始受東方文化影響。接觸到了書法、寫意水墨，他們才開始出現(xiàn)抒發(fā)自己情感的作品。

從文藝復興追求人本，到人性的解放，從追求自由再到欲望泛濫，這是人的墮落。可以說，(西方)藝術走到今天已是在鉆牛角尖了，必須回頭(回歸傳統(tǒng))看了。所以，西方(油畫)藝術發(fā)展到今天已經是結束的了。

收藏周刊：您的那些油畫技法和審美方式可以說也是取法于西方嗎？您又如何擺脫這種工藝性呢？

冷軍：與其說取法西方，不如說取法于我們自己。我們也有自己的方法，有自己的學院派，就像徐悲鴻的教學套路一樣，我們會去臨摹，這是中國的傳統(tǒng)。而西方繪畫有很多的技法，那些是工匠的東西，像一套程式，這不是藝術。藝術是抒情的，這才是創(chuàng)作，而非制作。但中國的油畫不一樣，中國的油畫是由像徐悲鴻這樣一批文人引進的。他看問題的方式和作坊里的工匠是不一樣的。所以搞藝術的人必須要有這種學養(yǎng)，滿腹經綸的人所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品跟胸無點墨的人所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品是大不一樣的。

談責任

讓藝術為社會發(fā)言，實際上是錯誤的

收藏周刊：曾經問及馬未都為何不收藏書畫時，他解釋國畫缺乏社會責任這一功能，它反映的是胸中的山水而非社會現(xiàn)實。

冷軍：這實際上就是從文藝復興開始，人文主義得以發(fā)展，從而使藝術能夠為社會現(xiàn)實發(fā)言，但這種發(fā)言在我看來實際上卻是一種錯誤。

如果說繪畫需要為社會現(xiàn)象發(fā)聲，那音樂、雜技等其他形式的藝術是否也得為此而發(fā)聲呢？參與社會形態(tài)的工作，文學家也可有所涉及，但卻非藝術家所必須做的事，藝術家在此顯得業(yè)余。我原來畫的東西也是很有批判性，也得到他人的認同，但我最后還是放棄了，就是因為太業(yè)余了。

當大家都在群魔亂舞時，我需要安靜下來

談當代

收藏周刊：有人說您上世紀90年代畫的那一批作品都比較有批判性，所以在梳理中國當代藝術史的時候，您的名字在其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但十多年后，您選擇創(chuàng)作一些唯美的人物寫生時，很多人認為失去了批判的先鋒性，仿佛退出了“當代”。

冷軍：其實我覺得當大家都在那里群魔亂舞時，我需要安靜下來，回頭看看傳統(tǒng)。我們現(xiàn)在的資源在快速消耗，生存空間則不斷地縮小。如果快速地創(chuàng)作作品，不僅浪費資源，占據空間，而且消費過快，過多的展覽使人們無暇靜看。觀眾看一眼就沒了，沒起多大的作用。作品若沒有高度，沒有深度，就不能使人共鳴、使人感動。所以，一件好的作品，不管什么小趣味，只要能把人拴在那靜靜欣賞，使靈魂得到升華就行了。不一定要讓作品激發(fā)我們的革命熱忱。如印章，方寸之間見乾坤，其中的刀法可供人看上癮，揣摩一輩子了。

收藏周刊：您如何評價自己在人物與靜物方面的藝術探索？

冷軍：表現(xiàn)肖像的難度是最大的，因為人對人是最了解的，如果畫得不對，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靜物畫不準還可能難以發(fā)現(xiàn)。我覺得我的人物畫已經是有一個高度的了，靜物畫則因為很多人都畫，難以評價孰優(yōu)孰劣，但人物畫不同，一對比就看出高低。我覺得能用畫筆把視覺所見之物轉譯出來，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藝術就是處于一種玩的狀態(tài)，中國古代文人聚在一起便是玩，一起作詩，對對子。

收藏周刊：目前當代藝術盛行，您覺得寫實油畫正在被邊緣化了嗎？

冷軍：這個倒是無所謂，很多東西都會被邊緣化，因為未來是個多元化的世界，權力也在不斷地被稀釋，被轉移。藝術也是一樣的，每個人都有能力去施展自己，只要你愿意。

但是，現(xiàn)在的問題是，有些人甚至連寫生的能力都沒有了。如今攝影技術如此發(fā)達，也是有利有弊的，大家創(chuàng)作都對著一張照片描摹，這跟作坊沒什么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