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相對于時下藝術普遍被金錢與權力所綁架的中國特色語境,杭法基先生的藝術選擇似乎來得格格不入,作為國內(nèi)第一批抽象實驗水墨探索的杰出藝術家代表,沉默與純粹成為他的一種常態(tài)。
如果說早年繪畫造型的扎實功底還只是杭法基初露鋒芒的雕蟲小技,那么,今天藝術家瓜熟蒂落的沉潛豐盈則是善行者無達跡的技近乎道。
藝術離不開人生,人生自成藝術。杭法基先生有云:“我是無象法門。”信筆直取力透紙背,使觀者屏息,莫敢倪者也;消解歷史亦如拈花坐禪,忙人之所閑而閑人之所忙。人性本質(zhì)上是精神的,人永遠在尋找心靈歸宿的路上,只是藝術剛好成為了他今生修行的一種憑借。先生之謙卑慈愛,常引逢者激賞,藝術與其人生,正可謂:“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猛細雖殊其行一也。他有為藝術獻身的任性與可愛,更有根植于人性悲天憫人情懷之可敬。
大隱隱于市,亦唯有大隱方能縱享寂寞之清福。人生路,慢慢走,不著急,杭法基先生有題畫一則:“心安便是歸處。”正是其攝心切念,臻入唯道集虛、無礙自在之明證。在不斷地否定自我中前行,于忘我與孤寂中淺唱清歡,我繪我法,知行合一,杭法基先生藝術人生的動人之處便在于我們喧囂浮華中漸行漸遠堅守本真的力量。——楚尋歡
一個人——杭法基“人面+痕面”水墨作品展
主辦單位:收藏快報、金硯傳媒開幕
時間:2016年5月28日上午10:30分
地點:中國國家畫院國展美術中心
杭法基:1945年生, 安徽當涂人, 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美術師,現(xiàn)為獨立、自由藝術家。
楚尋歡:原名王紹軍,湖南武岡人,資深媒體人,自由撰稿人,環(huán)球文化網(wǎng)主編。
時間:2016年5月18日 地點:北京
楚尋歡(以下簡稱楚):這些年,除了“消解系列”,您一直沒有中斷過實驗水墨的探索,當代與傳統(tǒng),抽象與寫實,堅持藝術上“兩條腿”走路是源于一種什么樣的初衷與情懷?
杭法基(以下簡稱杭):“消解”系列應該說是水墨精神的繼續(xù),無類別限制,應當是抽象、觀念與行為綜合的當代性藝術,我常在反省與思考下一步這一藝術形式重在體驗的有力度的推進。而手邊完成的這組《人面壁》,可以稱現(xiàn)代水墨。所謂“兩條腿”走路,只是表明自己在藝術實驗中有更大的自由與自主性,不管是抽象還是具象,我是無“象”法門,同時也不為風格主義所捆綁。從早期純抽象至具象,是一種取樂式的自由跳動,不屬于回歸,因我的主體力量還是在當代藝術中,真正當代的意境是不分具象還是抽象的,也無風格主義的偏向。這些只是出于興趣來變換不同形式而已,也有一種愉悅性,今天藝術的特點就是自由與多元。當然,我會繼續(xù)深化與挖掘水墨肖像形式中的未達之意,水墨頭像八十年代就做過,現(xiàn)在很想真實的按自己意愿去畫,純粹、本真而又蘊含內(nèi)在的當代性是自己的追求。我真的對自己是不滿意的,藝術需要與自己較勁。
楚:從去年的“一個人·杭法基水墨消解展”到這次的“一個人——杭法基‘人面+痕面’水墨作品展”,都突出了“一個人”這個關鍵詞,它有什么隱喻嗎?這種一個人的孤獨創(chuàng)作與您對人生夢幻與虛無的終了廢墟所往有什么樣的聯(lián)系?
杭:從去年展題前面加上“一個人”開始,以后個展都會堅持如此。我感到自己從生存狀態(tài)到獨立自由的藝術創(chuàng)作行為,完全是一個生命“個體”全部的真實自我呈現(xiàn),同時用“一個人”,也是為給觀眾留下一個較為恒定的印象。當然,我從不排斥與非議抱團取暖打天下的群體性展覽,以后有邀請也不拒絕參加,尤其是學術性展覽。但起碼是現(xiàn)在,我對“一個人”的興趣挺大,特自由自在,如果要說有什么隱喻, “獨立、自由、個性”六個字顯然是其宗旨。有時很喜歡一個人靜靜的思考,甚至希望人們忘掉我,我也忘掉別人,但這并不是自己的常態(tài)。一個孤獨行者的夢幻人生,過程卻是真實的,虛無的終了就是廢墟。這種認識論上毫不隱諱的虛無觀,與我的作品乃至行為還是有一種內(nèi)在關連。或許人類的最終就是一堆廢墟,一個人本來就是一棵小草而已。
楚:我們看到,您近年所作的“人面壁”系列里有古今中外的名人,也有很多底層弱勢群體,這些人物頭像都有原型嗎?長期堅持這種創(chuàng)作題材與形式是想表達什么?杭:創(chuàng)作原型大多來自記憶、冥想與書本,尤其是生活中的感動。由于自己長期生活在中小城市,接觸底層弱勢者較多,他們經(jīng)受的生存壓力與苦難,曾給自己留下過刻骨銘心的記憶,如畫人物筆下自然常常出現(xiàn)的就是他們的形象。因主要精力用于實驗水墨,我只是八十年代中期畫過一批黑白與彩色寫實頭像,還有就是最近幾年作為一個系列來畫,但也是作為探索當代藝術的互補,有時也是零散消閑性畫一點。做“消解”作品前,人生的光陰基本上是在抽象實驗水墨中度過,現(xiàn)在感到在這一過程中也是懵懵懂懂目的性不強,那是一個有點漫長的自娛自樂的苦力活,唯有那么一點點理想主義色彩的生存動力,現(xiàn)在想想真有那么一點點“挫敗”感。而現(xiàn)在這批頭像,也是沒有想表達的“表達”,倒是一種內(nèi)心潛在的訴求,就是喜歡畫而已。任何形式都是隨興致而行,但一種形式一旦開始,就想玩到一種新的高度或自己很滿意與過癮才行。
楚:“人面壁”這批作品與您之前的“宋莊人系列”以及相對傳統(tǒng)的人物繪畫的最大區(qū)別是什么?這個過程中有什么樣的創(chuàng)作體悟?
杭:沒有什么大的區(qū)別,只是形式包括觀念上有些許的改變、更新與升級。當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不是那么簡單。與相對偶爾畫之的傳統(tǒng)人物的無奈不在同一個級別上,那是為了生存。而在肖像創(chuàng)作過程中總是想畫得與以前不一樣,改變固定不變的手法,有時也會得到一點意想不到可遇不可求的快樂。
楚:十年前的“痕面壁”今天拿出來一同展示,僅僅是想做一個鮮明的對比嗎?杭:具象與非具象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思維模式,而且都是大篇幅的拼盤,畫面形式也完全不同,并立呈現(xiàn)是挺有意思的。這種現(xiàn)代水墨展示效果需要配合一定的現(xiàn)場氛圍才會有所體現(xiàn),如果沒有滿意的展帶也會減分。當然,如果是當代立體性作品就更講究了,環(huán)境、氛圍、采光及布局的節(jié)律、意境等都非常重要。
楚:有人說:藝術家潛意識都是在畫自己。當您畫別人時,會有這種體會嗎?畫筆下的人物是您心中的自己嗎?
杭:說得也許有點道理。不關乎具體人物時,我畫的有許多是無對象的對象,這時潛意識中是畫自己或不是畫自己也就無多少關聯(lián)了。因為主觀上進入繪畫本體“心象”與“意象”的意境追求,象誰不象誰考慮極少,也不重要了,更多體驗的是“心韻”中的激情。有些時候就是在玩形式,如有的畫面象自己,那是意識流的原因,也不是刻意而為之,沒什么不好。
楚:從“痕面壁”到“人面壁”,您怎樣看待自己這十年的成長與變遷?
杭:這倒是十年流光,不思量自難忘,悲秋秋臨也惆悵,無端話凄涼。有時是退一步進二步,有時是退二步進一步,總的感覺是在向前走。但在藝術上,對自己不滿意的否定,倒是常有的狀態(tài)。年青時還會產(chǎn)生一點無知的自大,人生的挫折卻讓我后半生開始活得明白了一些。現(xiàn)在是倒過來了,常常總覺得自己比別人笨,因為老了,時代在發(fā)展與進步。
楚:在物欲橫流,藝術大師滿天飛的當下,您卻蟄居一隅,鮮有露面,堅持一個人思悟修行,當微信、微博等碎片化信息不斷侵襲我們的生活,你曾否有過失落?在您看來,藝術家應該有怎樣的精神維度與社會待遇?
杭:如果能真正進入一種比較純粹的修行狀態(tài),那倒真是一種福份,有時我倒真想放下一切,可惜現(xiàn)在自己還沒這個能耐,還有搞藝術的欲望。好好的畫畫,也可能是另一類修行,我只能盡力好之為之。其實在創(chuàng)作中,內(nèi)心常浸染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一點樂與苦,也是挺充實的。失落、孤寂、悲觀的負面情緒,人人都會隨時經(jīng)歷,很正常,我也如此,但隨著年紀大也越來越平和一點了。最近我家鄉(xiāng)有二位畫友,在相距半年多時間先后自殺,曾一度使我內(nèi)心難過與困惑。一個是鮑黎健,一個是封學文,知名度不大但畫也不賴。他們比我都要小十幾歲,經(jīng)濟上也進入了小康,尤其鮑的畫賣的很好。那問題出在哪兒?難道我們社會當下極低的幸福指數(shù)就在他們身上得到應驗了嗎?至于憂郁癥,藝術家大多都有程度不等的憂郁與神經(jīng)質(zhì),看來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其中最主要的一點是其生存欲望降至零點,加上生存境遇中遇到邁不過去的坎。這使我想到美國涂鴉藝術家基斯.哈林,當他患艾滋病離世前接受記者采訪,被問及他的一些早已離世的同伙,基思.哈林回答說感到他們是遠行旅游去了。現(xiàn)在對這些連自殺都“自由”的比較熟悉的同行(本質(zhì)上人的自由也包括有這種自由支配自己生命的權力),我也感到他們好象是出差或遠行旅游去了。歷史上中外文化人的自殺多不勝數(shù),盡管其中有人也有一種詩意的離世,但我總覺得和平年代能有一個粗茶淡飯的生活,干著自己喜歡的事,就很幸福與知足了,這倒不盡是犬儒主義的生存哲學,加繆說過:“真正的救贖,并不是廝殺后的勝利,而是能在苦難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寧。”因此,心安的活著就是一種價值與意義。
楚:對自己在藝術上其他可能性是否有所展望?有沒有過對創(chuàng)作靈感與激情消逝的恐懼?
杭:如能活得長一點,頭腦與體力都可以,我可能會做一些自己很感興趣的藝術,順著走,天命難違,只有以開放務實的情懷去積極面對,當然自己會更加努力。有時畫得沒感覺,似乎靈感與激情枯竭,時間久了,就是所謂“江郎才盡”。我是個感性至上的人,有感覺有激情時會干得非常上手,一旦沒感覺,就去搞別的玩藝,隔段時間再回頭,反正不會閑著。這好象有階段性,對于我來說還行,談不上恐懼。
楚:您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就曾在中國美術館、江蘇美術館、美國菲尼克斯藝術中心等地不斷辦個展,在藝術道路上卻一直堅持不斷地否定自己,這種純粹的藝術求索給您帶來的最大收獲是什么?回望過往,如果再走一遍人生路,您還會如此選擇嗎?
杭:這種對自己藝術上的否定不是刻意而為之,似乎成為一種習慣,總是想更完美更本質(zhì)與純粹一點,不斷的嘗試、實驗與思考,有時是從一種形式跳到另一種形式,抽象藝術總是玩純形式的。回頭看看,談不上大的收獲與成就,就是一段實實在在的人生路。這段人生路一遍走完就算“了”,人生路只能走一遍,不會允許有再走一遍的選擇。其實只要心坦定干什么都一樣,不一定都要去搞藝術,從事任何職業(yè)都是人生度過的一種形式與過程,從泛化的層面來看,人生就是藝術,人人都是藝術家。
楚:您認為藝術家與社會、歷史及文化意義上責任與道義的擔當是一種怎樣的關系?
杭:這是一個富有哲理與人文內(nèi)涵的問題,我只能簡單談幾句畫畫人的淺薄想法。活著人人都有生存責任與道義的擔當,前面說過心安的活著就是一種承當,藝術家更應如此。藝術家不是無思想的“技術動物”,無論是風花雪月的低首吟唱還是壯懷激烈的引吭高歌,藝術承載的就是人類的精神與理想,而審美價值的創(chuàng)造是為生命增添光彩,是藝術存在的本質(zhì)屬性。作品是藝術家創(chuàng)造價值的體現(xiàn),尤其表現(xiàn)在獨創(chuàng)性上。其中不應排斥有些藝術家可貴的對生存狀態(tài)及對社會、歷史文化批判反思的人生態(tài)度,這對社會和精神領域存在的暗流有一種監(jiān)視與披露的良性功能,有益無害。人們將此稱為搜食害蟲的“啄木鳥”現(xiàn)象,也是民主社會存在的文明表征。當然,在金錢與權力至上、物欲橫流的今天,藝術界自身與當下的社會現(xiàn)象復雜而蒼茫,一言難盡。
楚:藝術在您的生命中是一個什么樣的位置?意味著什么?就您個人的藝術生命經(jīng)驗與體悟請給年輕一代藝術家一點寄語。
杭:藝術就是一門手藝,這門手藝只是多了些精神與理想的寄托。喜愛與從事這門手藝,也就逐步形成自己一種生存狀態(tài)與生活方式。藝術這條河水很深,流很急,搞這行的個個都想游到彼岸是不可能的,有些人中途就歇火了。所以吳冠中先生不要其子女學畫,也說明了搞藝術的艱辛與不易。當然對于我來說,幾十年走下來,意謂著藝術已成為自己生命中外延內(nèi)化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撐,未來的路或許會更辛苦。 在全球化的語境下,今天有些老藝術家有點跟不上節(jié)奏了,倒真的應該向年青人學習。年青人有活力與朝氣,面對訊息如潮全新的數(shù)字化時代,有著比老一輩優(yōu)越得多的學習條件與訊息資源,但同時也面臨著更大的竟爭與壓力,其中藝術與生存的矛盾較為突出。而藝術市場是把雙刃劍,它能造就一些藝術家,同時也能毀掉一些藝術家。畫史上功成名遂的大畫家常常是“引領”市場,而一般畫家則常常是“迎合”市場。因此,要想有所作為,畫者除不怕苦與累及思想精神的磨礪外,還需要耐得住寂寞與清貧,粗茶淡飯足矣,這一點尤其對年青畫家來說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另外就是多一點寬容,當代藝術創(chuàng)造性作為就是多元化與多樣性,百家爭鳴和而不同。當我們以開放的胸襟與全新的姿態(tài)去面對與擁抱這個世界,世界也會將一縷明麗的陽光灑進每個人的心房,藝術也會伴隨時代不斷走向未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