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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汲平2012-07-21 21:22:48 來源:收藏·拍賣
不知何故,每次赴京參加書畫拍賣,都懷著同樣的心情。往來奔波了十幾年,總喜歡悄悄地來、悄悄地走,一是不敢叨擾京中的朋友,二是囊中羞澀,文人玩賞的小襟意識愈來愈頂不住飛漲的拍賣行情。淺嘗輒止,偶爾也只帶走幾張尺牘之類的小紙片,基本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年前,當翻開快遞公司送來那本嘉德四季拍賣的古籍善本圖錄,仍禁不住怦然心動,那是我渴望已久的徐志摩手札,小小幾頁箋紙,短短兩百余字,寫得疏密有致,讀來文采斐然、字字珠璣。原本抱著“曾經我眼即我有”的信條早已煙消云散,再看估價則五萬起拍,頓生染心,終于忍不住再次踏上征程。
我已身陷其中,無法自拔,橫豎要了這件價格不菲的志摩書簡,一槌下來,竟然四十五萬 !如此心儀之物或許可遇而不可求,價昂價廉倒要看運氣,活該你喜歡!
陶太太:
別來忽已兩匝月,時光真快。蜜餞的日子更飛得快,早想奉書總是懶惰。小曼又病目不能寫字,故京友處竟未通一字,想已遭怪不少,你們一家子好嗎?小芳久久不見,最念。能寫信來甚慰,孟和近況何似,鄉居完全閉塞現代,久不見,無從知朋輩功力如何?
南方天冷未可輕視,前晚西風如虎,微霰滿庭,小曼凍得像刺猬,一步不能移動,幸有壁爐小火慰情,聊勝無。北京花窖中紅梅想已艷放,北海溜冰或已開始,大好陽光今年沒我們的分,悵極!
北新李小峰曾函來囑轉求《瑪麗》譯本,如無特別困難,何妨即交付排印,此番必不致白叨也。學術講演竟成事,孟和功不淺,《贛第德》已譯完,想試寫小說,令弟曾在京否?希代道念。
志摩敬候 曼附
初六日
收信人是陶太太,是陶孟和夫人沈性仁,民國名媛、嘉興沈氏三姐妹中的老二。早歲赴日本長崎留學,后入北京女高師,1917年與北大教授、社會學家陶孟和結婚。五四期間,她把外國話劇《少奶奶的扇子》譯成白話語體《遺扇記》在《新青年》上發表,一度搬上舞臺演出。1925年翻譯房龍的《人類的故事》,曾在國內掀起過“房龍熱”,此后她還與徐志摩合作翻譯了《瑪麗·瑪麗》,引起了文化界的廣泛關注,特別受到好友林徽因等人的激賞,哲學家金岳霖戲贈一聯:“性如竹影疏中日,仁是蘭香靜處風”,足見其才貌傾倒一時。抗戰軍興,沈性仁隨陶孟和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戰亂與困苦使她的身體受到極度耗損,生命之舟在劫難途中傾覆,1943年3月年僅 48 歲的沈性仁遺下三女一子,撒手人寰。
注:
陶孟和,原名陶履恭,浙江紹興人。曾留學英國,獲經濟學博士學位,歷任北大教授、文學院院長等職,建國后擔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
《贛第德》為伏爾泰名著,徐志摩譯,1927年6月由李小峰主持的北新書局出版。
令弟即沈性仁三弟沈怡,抗戰后任南京市長,聯合國遠東防洪局長。去臺后曾任“交通部長”、“駐巴西大使”等職。
惦記著今年1月16日是徐志摩誕辰115周年的紀念日,總想寫點什么,也不知寫什么好,沒想到正好翻著志摩的一封書簡,此信寫于1927年2月7日,從內容看像是志摩婚后發出的第一封信,顯然重要,不然也不會花大價錢買回來。不難看出,其筆底溫情間夾雜著幾絲愁緒,曼摩戀愛勝利后的喜悅消失殆盡,字里行間不免留戀與京中摯友相處的快樂時光,案頭一冊志摩日記,檢之《眉軒瑣語》恰好印證這段時期志摩的幾許落寞與惆悵,不妨拈錄數句,權作一番稽考吧。
1926年10月25日(農歷九月十九)
蜜月已經過去,此后是做人家的日子了。回家去沒有別的希冀,除了清閑,譯書來還債是第一件事。
至于我的譯書工作我也不奢望,每天只想出產三千字左右,只要有恒,三兩月下來一定很可觀的。
按:志摩始譯伏爾泰《贛第德》約四個月譯競。
1927年1月31日(農歷十二月二十八)
再過三天是新年,生活有更新的希望不?
1927年2月2日(農歷正月初一)
愿新的希望,跟著新的年產生,愿舊的煩悶跟著舊的年死去。
《新月》決定辦,曼的身體最叫我愁。一天二十四時,她沒有小半天完全舒服,我沒有小半天完全定心。
給我勇氣,給我力量,天!
1927年2月7日(農歷正月初六)
乍起怕冷貪懶,東偎西靠,被小曼逼下樓來,穿大皮袍,戴德生有耳大毛帽,一手托腮,勉強提筆,筆重千鈞,新年如此,亦苦矣哉。
按:此即是復“陶太太信”之時耶?不得而知!惟信所署日期即是當日。
愛的出發點不定是身體,但愛到了身體就到了頂點。厭惡的出發點,也不一定是身體,但厭惡到了身體也就到了頂點。
最容易最難化的是一樣東西——女人的心。
今年我要出一本文集一本詩集一本小說兩篇戲劇。
按:合信中所述“《贛第德》已譯完,想試寫小說。”
1927年3月11日(農歷二月初八)
悶極了,喝了三杯白蘭地,昨翻哈代的對句,現在想譯他的《瞎了眼的馬》,老頭難得讓他的思想往光亮處轉,如在這首詩里。
天是在沉悶中過的,到哪兒都覺得無聊,冷。
讀到這里,恍似隔霧觀花,一鱗半爪的文字不時滲出片片愁云,隱隱的有些無奈,我感同身受,心情也變得悵惘起來。誰會相信,新婚伊始,剛剛才過了兩三個月,偏偏有了這番言語,大概小曼定是做不來居家太太、曼摩也斷斷成不了柴米夫妻的吧。愛情與生活的矛盾就此產生。
青年時代,崇拜過徐志摩,認真讀過他的詩集,還曾摘取其令人心醉的經典語錄,抄來博取戀人的芳心,三十以后幾乎搜羅了他的全部著述,更是萌生邂逅志摩手澤的奢望,志摩情結源自鄉賢陸小曼,而坊間大都視小曼為紅顏禍水,仿佛志摩的罹難,全是小曼所累,那年他才34歲,是天妒英才呢?還是志摩心中時刻放不下京中的林徽因呢!我無言以對。
今春多雨,申城依然淅瀝下個不停,我獨自踱進書房,向隅兀坐,心好像也沒有暖起來的希望,驀地又想起一件說來可笑、常被人嗤笑奚落的傷心事來。
十幾年前,我有一幀曾在陸小曼臥室掛過的志摩相片,據小曼表妹吳錦回憶:小曼不止一次跟她講過這件奇事:志摩墜機的那天中午,懸掛于客堂鑲有志摩照片的鏡框突然掉落下來,框摔碎了,玻璃劃破了志摩的相片,小曼預感這是個不祥之兆,嘴上沒說,心卻跳得厲害,第二天一早,果然傳來了志摩機毀人亡的噩耗……
后來這張修復好的志摩照片重新掛回小曼的臥室里,直到她去世。三十年以后,輾轉到我手上。怎會料到,有一次,我搭乘的客機在高空遭遇氣流,顛簸不已,潛意識中倏然幻現志摩失事的場景,從此困擾心身,揮之不去,無端釀成心病,再不敢乘飛機。
無奈發愿把相片送人吧。呵呵!從此釋懷,就這么靈,邪乎?玄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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