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兩國人民的友誼源遠流長,遠東地區布里亞特蒙古人與我國境內蒙古族在許多方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布里亞特人歷史悠久,文化燦爛,傳統生活方式以游牧為主,信仰原始薩滿教和喇嘛教。主要分布于今俄羅斯布里亞特共和國境內,為西伯利亞地區主要民族之一,獨特的地理環境和生活方式,哺育了每一位生活在這片古老土地上的布里亞特蒙古藝術家。
達西•納姆達科夫(圖1),1967年出生于貝加爾湖畔的布里亞特村落,是俄羅斯當代天才藝術家,也是一位享譽國際的著名雕塑家、畫家和首飾設計家。其作品涉及雕塑、繪畫及珠寶設計等多個領域和多種藝術形式。他長期生活于布里亞特蒙古地區,其藝術靈感源自這里的人文和自然養分,蒙古人的體貌特征、薩滿教巫師的裝束與神情、游牧生活的傳統、對馬的深厚感情、對宗教信仰的虔誠、乃至對歷史上成吉思汗和古代英雄戰士的光輝形象的崇禮膜拜等等,均是達西藝術創作的素材。
2015年1月15日至3月5日,由河南博物院、達西•納姆達科夫藝術文化資助基金會、中華世紀壇世界藝術館、鄂爾多斯青銅器博物館聯合主辦的“布里亞特的神靈——俄羅斯藝術家達西作品展”在河南博物院舉行(圖2-4)。展出的68件作品,雕塑56件,繪畫12件,涵括了達西各個時期的重要代表作品。其中雕塑作品凝聚著原始生命力,展現了游牧民族的生活和世界,夸張的造型和樸素的宗教情結,尤其令人感到巨大的震撼,因此,本文僅擇部分精華進行賞析,并就其藝術內涵進行解讀。
《成吉思汗》(圖5),69×62×31厘米,2003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一代天驕,氣定神閑,仿佛沉睡的表情,整齊茂密的胡須,偉岸舒展的身軀,以及較大底座的襯托……達西并不是在描繪一個真實的歷史人物,而是塑造出一位古代馳騁歐亞、建立輝煌的蒙古帝國偉人,并賦予形象佛教的神性,讓人感到肅然起敬和頂禮膜拜。
《成吉思汗的戰士》(圖6、7),72×47×27厘米,2007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這是一個騎兵發現目標,并張弓待射的緊張瞬間。戰馬前蹄騰空,戛然而止;戰士上身前傾,回首欲射,張口瞠目,全神貫注,雙臂張開,姿勢優美,猶如展翅飛翔的雄鷹;箭鏃與彎弓,夸張醒目,寓靜于動,較好地進行了強調點題。這個主題是達西在表現戰爭和狩獵方面的重要母體。
《色特爾》(圖8),60×90×50厘米,2002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傳說色特爾是成吉思汗的坐騎。在達西的藝術中,它是一個集合形象,象征著犧牲的動物。雕塑造型夸張,作品色調清新,表現了健壯與力量的構成,顯示了溫順而不羈的本性。馬和騎手,是作者創作的重要主題之一,標志著他在藝術上最大的理想和最為人們所承認的成就。
《狂野》(圖9、10),38×82×24厘米,1999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四蹄騰空,鬃尾飄揚,強烈的動作,和前者的靜止截然不同,馬迎頭向前疾馳、離弦之箭般的狀態,展現了獲得自由的欣喜和動態的優雅。這是達西早期的作品之一,采用了藝術家一貫的現實主義表現風格,代表了其藝術生涯的一個里程碑。
《冒頓單于之馬》(圖11),45×110×35厘米,2004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冒頓單于是秦末漢初時期稱霸草原的匈奴英雄和首領。達西塑造的這匹冒頓單于之馬,如同沉睡了兩千年的文物一樣,透出一種滄桑和悲壯,當年馳騁疆場的風流早已成為過去。
《女性半人馬》(圖12),114×113×42厘米,2009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半人馬是希臘神話中一種半人半馬的怪物。他們上半身是人的軀干,包括手和頭,下半身則是馬身,也包括軀干和腿。有人認為半人馬是當時未見過騎兵的希臘人對從中亞來的游牧民族的反映。達西的兩件半人馬作品,均沒有手臂和蹄足的細節描述,從而更好地直奔主題,表現了男女身體的變化和不同。
《男性半人馬》(圖13),112×118×39厘米,2009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男性半人馬表現出健壯的體魄和塊面結構,通過與女性半人馬的對比,藝術家再現了陰陽并濟的法則與自然界和諧無間的永恒真理。
《守護者》(圖14),171×110×88厘米,2011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遠古人民的帶翼神獸崇拜觀念竟然有著驚人的相似。最早的帶翼神獸出現在古埃及,年代大約在公元前3400年至公元前3300年之間。守護神源于古代中東神話中用以辟邪的帶翼神獸,在此基礎上達西創作出草原民族守護者的新形象。
《女守護者》(圖15),250×55×45厘米,2013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女守護者是一個面部像貓、身軀像豹一樣的猛獸,且突出表現的背長沖天長翼,與腹部雙排8乳形成鮮明的對比。在薩滿教和佛教傳統中,像這樣呈忿怒狀的形象僅僅用于威懾:他們更多是防守的而非進攻的,是保衛者而非掠奪者。
《鳥王》(圖16),90×77×48厘米,2007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古印度傳說中的神鳥,在佛教諸神中,金翅大鵬是神圣的鳥王。達西作品中的鳥王,頭長雙角,肩生雙翼,尖喙利爪,挺胸叉腰,雙乳突出,在這里被塑造為女人、猛禽和公牛的復合體,象征善與惡的斗爭。
《金翅大鵬》(圖17),145×127×72厘米,2010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達西塑造的猛禽怪獸,多取材于印度教和佛教的神話。其中金翅大鵬,又叫迦樓羅鳥,意譯羽毛美麗者,系印度神話之鳥,為印度教毗濕奴神所跨乘,常取卵胎濕化之諸龍為食,是東方宗教信仰中最古老的代表形象之一。神鳥與邪惡勢力的交鋒,象征著善與惡、光明與黑暗之間永恒的斗爭。
《懸浮》(圖18),85×153×38厘米,2011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巫師身著傳統法袍在空中漂浮,看起來就像鳥一樣。漂浮者似乎具有一種超凡能力,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便可飄飄欲仙,將自己的身體慢慢地從地面上升起來。作品表現了一位薩滿家族成員處于通靈狀態的一刻,即在宗教儀式中達到一種狂喜狀態,以期與神靈精神相通并接受神旨。
《麋鹿》(圖19),98×118×100厘米,2011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作品塑造了一只掩映在針葉叢林中的高大動物,它頭頂夸張奇特的美麗大角,似乎是剛從樹林中悠然而出。麋鹿,頭臉像馬,角像鹿,蹄似牛,尾像驢,因此又稱四不像,但卻被尊為至高無上的宇宙神。人們崇拜它,不僅是為了祈禱狩獵以期為全部族提供生活的來源,也是將它作為表現自然之美的力量象征。
《布哈諾彥》(圖20),54×70×29厘米,2002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作品和生育崇拜有關,取材于神話,據說它是布里亞特蒙古民族的始祖。相傳在貝加爾湖南端的薩彥嶺東山頂,生活著一頭灰色神牛。公牛首領布哈諾彥與一位人間女子結合,誕生了那個地區的第一個人。這是一件史詩般的雕塑,與其把它當做古代傳說的再現,不如說它是一個現代文化造就的新英雄。達西把神話傳說的悠久與凝重,在粗獷的質感中神奇再現,充滿了莊重與尊嚴的美感。
《神秘》(圖21),173×90×77厘米,2010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作品塑造了一個多種生物的復合體。它有著精雕細琢的牛首、由于動作緊張而扭曲的人類的四肢,以及像皮鞭一樣有力的尾巴,造型神奇,感覺震撼,讓人想起古代的青銅佛教造像。
《米諾陶》(圖22),133×144×54厘米,2010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米諾陶是希臘神話中牛首人身怪物。在這里,藝術家將其雕塑成長著美麗犄角、而又面目猙獰可怕的公牛頭像,并闡釋為與宇宙起源相關的地獄世界的象征:一個處在轉變過程中令人生畏的生命,正在忍受從較低層次的世界到達洞悉真理、樂天知命的狀態所需經歷的痛苦。
《天兵》(圖23),143×105×52厘米,2011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天兵,不過是一種歷史隱喻,但達西卻用視覺形象將歷史掩蔽的豪氣釋放出來,激烈的動作、肌肉的張力和面部的扭曲,使雕塑充滿了戰斗的活力。作品取材來自于佛教神話的教諭,并賦予了善惡爭斗以及善戰勝惡的神圣意義。天兵替天行道,戰無不勝,成為力量的象征。于是,歷史隧道就此打通,青綠銹跡產生文物考古的錯覺,使觀眾有了身臨其境的幻覺,一個新的力量象征誕生了。
《目標》(圖24),269×151×75厘米,2011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雖然觀者在這尊雕塑面前,并未看到什么直接射中的目標,但卻明顯感受到了戰斗中的一個重要時刻:就在馬背上的戰士彎弓放箭瞬間,結果不言而喻,目標一擊而中!作者成功地利用造型藝術、紋理效果,和由激烈扭動而形成的緊張動感,作為傳達情感強度的思想創作工具。
《香巴拉之光》(圖25),86.5×52×32厘米,2004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香巴拉是一個真實的存在,也是一個虛幻的意境。在這里,藏族武士的朝圣向往,被達西用歷史文化和藝術方式,描繪表現成光芒照耀的奇妙瞬間:透過升騰的云霧,他仿佛望到仙境香巴拉(又譯作“香格里拉”)的光明。傳說看見香巴拉的人,會變成它的守護者和佛法的傳播者。作品充滿了佛教精神,確切說,是喇嘛教(藏族、蒙古族等民族)形象和題材,其中也溶入了薩滿教和西伯利亞突厥族的神話觀念、布里亞特的英雄史詩和童話,以及中國和日本的古代藝術元素。
《蝕》(圖26),22×13×18厘米,2002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月食是一種特殊的天文現象。古時候,人們不懂得月食發生的科學道理,像害怕日食一樣,對月食也心懷恐懼。作者塑造了一名戰士看到月食的神奇景象。在騎手和戰馬的眼前,月亮被陰影緩慢籠罩。沒有了月光,受驚之馬低頭回顧,翹尾張望,四蹄分得很開;吃驚的戰士也抬起腦袋,仰望天空,感到莫名其妙,誠惶誠恐??罩秀y色微光反射到鐵甲上,草原上常見的自然現象變成了偉大奧秘。
《幻想》(圖27),150×125×40厘米,2013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達西創造或幻想的世界似乎是具體可信的。雕塑來源于歐亞草原的歷史文化和神話故事,表現了一個女人的美麗和優雅、柔情和靈性。作品構思的巧妙之處,在于將馬的平穩運動與豹子和龍相遇時的激烈變故形成對比。女騎手溫柔地抓住了伏于馬臀上的龍,十分隨意卻呵護著它。那些有關幻想的形象,據雕塑家講,產生于“意識處于現實世界和精神與幻想世界的交界狀態”?;孟肱c理智的嬉戲,人物的明顯戲劇性、虛構性和初步輪廓,在雕塑中也能感受到的精心構思、精湛技藝,看起來栩栩如生,生動逼真。
《嫁妝》(圖28、29),200×135×76厘米,2011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嫁妝是女子出嫁時,從娘家帶到夫家的財物,亦稱“陪妝”、“妝奩”。各地區、各民族的風俗習慣不同,其所送嫁妝也會不同。古代女子非常重視自己帶到男方家的嫁妝,如手鐲、玉器等。該件雕塑作品即簡練地表現了這種現象和情景:馬背上一位身著傳統節日民族服裝的年輕女子,梳著精美的發髻,穿過開闊的原野,縱馬奔向她的未婚夫婿。雖然新娘應該由眾多親屬和仆人相伴,但她似乎完全處于自我陶醉之中。馬鞍后豐厚的嫁妝令她回首張望、倍感自豪。
《黃昏》(圖30),41×81×17厘米,2000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這件作品,是作者嘗試探索女性形式路線的代表作。藝術家表達出一種寧靜的意境、一種輕松的極樂之感,以及對氈房中優雅地寬衣解帶的女子形象的渴望。女性的臉像一個面具,整個身體及其行云流水般的動作,就像凝練于一種緩慢的宗教舞蹈中。
《珍珠》(圖31),120×40×25厘米,2006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塑像所展現和象征的是一個溫柔而珍貴的生命之美,她珍藏著一件來自海洋的饋贈。達西讓所有觀眾用心體會這個手持珍珠的年輕女性身上散發出來的超凡脫俗的魅力?!墩渲椤返拿烂钪?,在于雕塑語言和藝術變形的背后是與眾不同的詩性思維。貝殼變成飄逸的裙子,人們通過達西看到了堅硬變成柔美。而使堅硬變為柔美的力量,是來自于心靈的力量,一種超出物理層面的奇特藝術想象。雖然材質是青銅,但是我們已經忘記了金屬。
《早》(圖32),109×24×15厘米,2006年創作,青銅鑄造,施以銅銹。這是一個溫柔而感人的少女塑像,作品的真實度令人怦然心動、驚嘆不已。藝術家洞悉了一個女人從兒童到成年的成長瞬間,反映出女性的身體擺脫了小女孩的神態。這種成長不是單純的身體成長,而是一種心理的變化。于是,作品“活”了起來,像有生命的自然體一樣在溫熱的草地上散發著澄凈的光亮,仿佛時間的流淌和凝固,傳達出美麗生命的活潑和快樂,表現了對年輕女性的永恒贊美,吐露出當代社會彌足珍貴的自然詩意,重現了令人心動的朦朧、柔和、遙遠的迷離感覺,以一種靜穆的美延伸為觀眾對雕塑、對自然、對人生的認知思考及心靈觸摸。
此外,還有《將軍》《薩滿》《奔跑者》《待嫁女》《小佛陀》和眾多飛禽走獸……奇特的造型、濃郁的宗教色彩與遙遠的傳說,充滿著神秘的藝術氣息。藝術家達西重新詮釋古代造型傳統,深刻闡釋古代藝術符號,構思創造出富有表現力的生動作品,喚起那些“被遺忘”的形象和遠古的想像。達西的作品是令人驚嘆的,他對雕塑藝術有著獨特的理解,由此產生了如此“獨特”的作品。它是完全符合藝術規律、深深根植于本民族豐厚藝術沃壤而產生的天才作品,有著恒久的生命力。
作為俄羅斯布里亞特人的后裔,達西的作品中既有喇嘛教的形象和題材,也溶入了布里亞特的英雄史詩、薩滿教思想和西伯利亞的神話觀念,他用自己的雕塑方法創造了神秘的奇異世界,造就了藝術創作的獨特之處。他所創造的形象世界與自己的民族、文化、信仰、土地有著深厚的淵源,精湛細膩的雕塑技藝融合了豐富的想象力及精煉的創造力,在深入的東方文化之中注入了現代性的思維風格,構成了這位神話創造者鮮明獨特的藝術。達西在談到自己的作品時如是說:“我的靈感來自將民間文化中的裝飾和象征元素與學院派的寫實手法相結合,這種融合呈現出東西方文化的相互影響。我想用作品表達對國家的愛、對民族的敬仰。”
達西曾被授予俄羅斯藝術學院銀質獎章。2004年至2014年,達西分別在莫斯科的東方藝術國家博物館、國立特列季亞科夫畫廊、圣彼得堡的艾爾米塔什博物館,以及俄羅斯的其他城市和海外地區,包括中國(北京、廣州等)、美國、英國(倫敦)、日本(東京)和新加坡等地舉辦展覽。2009年,達西被授予文化領域俄羅斯聯邦國家獎;2012年,獲布里亞特共和國美術領域國家獎及蒙古“北極星”獎;2013年,他獲得了“Pietrasanta and Versilia in the World”國際獎。多個國家的博物館及收藏家都收藏有達西的雕塑作品。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韃靼斯坦總統沙伊米耶夫、莫斯科市長盧日科夫等國內外政要及眾多知名人士也都收藏有其作品。
達西藝術作品近年來陸續在亞、歐、美各大博物館展出,獲得巨大成功。此次達西作品來豫展出,讓我們中原地區的廣大觀眾有機會仔細觀看、思考達西在每一件作品的創作中所要表達的藝術內涵,并從中讀懂了布里亞特人絢爛奪目的民族文化。這既是中俄文化交流的盛事,也是布里亞特文化的一大展示。
(本文攝影:王蔚波)
作者簡介:王蔚波,著名文物鑒賞家、美術史論家
——原載《理財收藏》雜志2015年6期“鑒賞”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