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先生抬愛,不棄吾之陋識,修文以窺先生繪事堂奧,惴惴之余兼亦幸甚之至!吾雖未嘗得見先生華采,同席相與語,然先生筆墨睹于眉睫,倏然有曠古高風、林泉高致。所畫者淺深暈淡,宛若天成,其間思者景者,凝想賦形,搜妙創真,俱見生動氣韻,備遺不俗。
靜安先生“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吾亦引清言曰:“畫以境界為最善。有境界則自成高致,自有妙筆。”
吾以為,境界之于畫者有五。山明水媚,鳥飛花落,此實景也;由心造境,以手運心,此虛境也。虛而成實,實而為虛,是在筆墨有無間。此之謂充實以為美,空則有靈氣往來也。其次意象并出,造化既奇。立象以盡意,意托象而蘊籍,狀難寫之境如在眼前,含無盡之意見于象外,故使人思而咀之,感而契之,邈哉象近而旨遠也。其次情物不二,物無情不顯,情無物不生。靜安先生言:“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藝皆同此理,人皆同此心也。其次畫者造詣修為,有軒有輊,雖見仁見智難斷千秋,乃有品級分優劣。佛之有小乘、中乘、大乘、上上乘,其覺悟之有別也,故所知與行亦遠也。其次心法手法互為儔侶,無一闕如。陸機《文賦》云:“恒患意不稱物,辭不逮意,蓋非知之難,能之難也。”吾以為此五者可證丹青之境界,事六藝之人概莫能外。
時屆魏晉,山水方滋,含道應物,翳然于林木,而與天地游。其情之所鐘,正在我輩;意之所托,正在濠濮。中土畫自此以山水為宗,其根肇始于中土文化之天人合一境界。人之能與天地參,蓋出張載之為天地立心。天者,天地也,天道也,天數也,天性也,天志也,天命也,天下也!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妙悟者,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陽明“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理”,好一句直取心肝劊子手耳。
先生動心忍性,涵養久者,故大器始成。名師(劉繼卣、何海霞、黃胄、黃苗子、黃永玉、吳悅石)陶鑄,水活石潤,故聞無上妙法。洗盡塵俗,獨存孤迥,故得馨香遠聞。潛移造化,神遇跡化,故代山川立言。精研筆墨,疏證六法,故為京中俊彥。倚超邁天姿,假堅韌意志,故能開一代生面。
《渭長先生納涼圖》,淡然無意,自足品流,好個清涼乾坤。《歸去來兮辭意》,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好個清醒天命。《讀書秋樹根》,天高樹凈,水落石出,好個清譽文章。《停琴待友圖》,停琴聽阮,品茗待月,好個清芬肺腑。《拄杖聽松圖》,發蘭之幽香,撫松之盤桓,好個清高襟懷。《寒江獨釣》,上下一白,鳥盡蹤滅,好個清凈無礙。山之精神寫不出,以煙霞寫之;水之精神寫不出,以橫舟寫之;春之精神寫不出,以草木寫之;冬之精神寫不出,以冰雪寫之。
先生外師造化而中得心源,故與山川兩相映發;師古而絕無泥古之累,故古意森然,華實雙茂。先生行路披卷,得山水畫之法諦,毋見其間有無形病、有形病,毋見草草便得,甚是難能。以筆墨作渡人之金針,示人之津粱,乃吾輩之矜式也。吾于丙申歲初夏得先生之往籍《往事丹青》《馬嘯天畫集》,以作煙霞林澗之想,忝在相知之列,幸為云朋霞友,此情可待追懷也。
吾之愚拙之見,不足博先生一哂,猶念多聞兄臺之丹青佳作,以伸雅懷也。
馬林頓首并書于丙申歲初夏滇池湖畔
2016/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