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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汲平2011-06-05 12:38:42 來源:中國雕塑家網(wǎng)
時隔十二年,一九三七年春天,黃永玉又來到了出生地——常德,準備經(jīng)這里再去長沙。
上次離開常德時,他還只是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他在母親的懷抱里乘船溯水而上,前往鳳凰,經(jīng)歷了一生中的第一次驚險。如今,他又一次走在常德城的街巷中,不同的是,與他同行的不是父母,而是一位鄉(xiāng)親。
故鄉(xiāng)鳳凰在他身后,母親在他身后,幾個弟弟在他身后。年過十二歲的他,漂泊江湖的生活,由此開始。
讓一個孩子過早地離開故鄉(xiāng),是黃家一個不得已的選擇。
在一九三四年之前,由于交通不便,湘西一帶,在素有“湘西王”之稱、當?shù)厝擞钟H切地稱作“老師長”的陳渠珍的統(tǒng)治下,多年基本處在相對獨立、偏安一隅的狀態(tài)。隨著紅軍長征穿越湘黔,國民黨中央軍開始進駐這里,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由此改變。在這一大背景下,黃氏父母的景況日趨衰微。他們經(jīng)濟拮據(jù),加之兒女增多,再也難有以往的悠閑了。
黃永玉曾這樣描述過兒時所見父母生活的悠閑:
那時候父親和母親都在學校里做校長,平常日子找兩三位知交朋友在家里設備考究的客廳里清談掌故,還會炒得一手“辣子雞”,“辣子牛肚尖”。下雪天氣,全家團圓桌吃“火鍋”,吃“凍豆腐牛腦髓”。父親書桌子上經(jīng)常擺有一碟“寸金糖”或“松子糖”,夏天大月亮晚上,鋪一張冰涼竹席在石板納涼,買十五斤重大紅西瓜來,當中一切兩半,放冰糖,用調羹舀來吃……
我母親是另外一個人,對我父親這樣做法,覺得他每天優(yōu)優(yōu)雅雅地不過正經(jīng)日子,按風琴、走起路來哼著曲調、打著拍子,有沒有個“將來”頗不以為然,但她也沒積極的辦法對付,我祖父在的時候,每年從芷江回來,她就向他告狀,父親怕祖父,當時不敢有所表示,祖父一走老脾氣又來了,仍然得一天算一天。
(《火里鳳凰》)
好景不再。在京城為熊希齡做事的祖父去世后,黃家失去了接濟來源。父親自己的學校無法與文昌閣小學這種縣立小學的規(guī)模相比,微薄收入自然也就無法支撐已有四個孩子的大家庭。一個小知識分子,盡管上過師范學校,傾心過藝術,且不屑于與軍隊為伍,如今卻很難再按照以往的生活方式生存了。
無奈之下,父親黃玉書決定另覓生計。大約在一九三六年夏天,就在送給黃永玉那本漫畫入門之類的書作為兒童節(jié)禮物后不久,父親離開鳳凰,前往長沙。他找到小學同學、時任國民黨一二八師師長的顧家齊,后者為他在一二八師駐長沙辦事處安排了一個中尉銜的閑差。于是,留在鳳凰的一家人生活,就靠他的并不高的薪水接濟。黃永玉回憶說,在父親走后,他常常帶著弟弟到郵局期盼著父親的匯款。
時光消磨,景況衰微,母親性情也就隨之改變了。那個與黃玉書浪漫相愛的姑娘,那個在大革命高潮中振臂高呼呼風喚雨的豪爽女子,如今,平凡得如任何一位普通的家庭婦女。她與丈夫為生活瑣事爭吵,她為養(yǎng)活一群孩子而奔波,有時不得不求助于娘家的資助,讓黃永玉跑到離鳳凰城幾十里外的得勝營鄉(xiāng)下,拿回一些吃的,或著索性讓孩子在那里住上一個暑假。
母親一直在生活磨礪中變化著。再過十幾年,到了一九五○年,她便成了黃永玉筆下所描繪的這種形象:
十四年后,我的母親老了,她過去的那一套生活風格已完全化為烏有了,我站在她的面前,會覺得自己才是她過去的影子。她的現(xiàn)在,是我所熟悉的訶勒惠支筆下的堅強的母親樣式,受過苦難洗禮的人,眼也瞎了一雙,皺紋滿臉,她不再用過去那種禮貌和高貴出身的舉止來使對方敬仰了,她不再是“校長”了,但路人仍稱呼她做“校長”;她出來買菜時,和賣菜的人因討價還價而吵起嘴來,幾乎是,她不再慈善,她好像明白這兩個字的意義還要更深更廣;更奇怪的,是她居然在來回一百里路程的外婆家里和墟場上跑來跑去趕場,這一切令我十分驚奇,我?guī)缀跏チ怂^去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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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九三七年的春天,母親既未與父親商量、也來不及通知父親,就請一位鄉(xiāng)親帶上十二歲的黃永玉到長沙去,讓父親能安排他在長沙考中學。
離開鳳凰到底是哪一天,已難以確定。啟程的那天早上,黃永玉向七十多歲的祖母磕頭告別。祖母對他說,要等他回來才肯死。祖母沒有等到那一天。當黃永玉一九五○年重返故里時,祖母已辭世三年。
第一次遠行到長沙,一共走了四天。當年鳳凰不通汽車,黃永玉先乘轎子坐到乾州鎮(zhèn),在那里轉乘汽車。經(jīng)辰州,過常德,再到長沙。他第一次看到汽車。汽車恰如一個點,很快就到了跟前,而人又從下面走開;第一次吃到蘋果……鳳凰外面的一切,滿眼都是新奇。一雙從鳳凰走來的漂泊的腳,就這樣走進了山外廣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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