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門下走狗”一般畫界的朋友都知道,這是一枚閑章的印文。閑章的主人便是清代文人鄭板橋。望文生意便知,板橋先生愿當“青藤”先生的門下看門狗,表達一種對“青藤”先生的為人為藝的敬服之意。
“青藤”先生為何人?畫界以外的朋友大概不甚明了。其實他便是明后期著名畫家、詩人、劇作家徐謂徐文長。徐謂浙江紹興人,生于公元一五二一年。在文學、戲曲、詩歌、繪畫上對后世有極大的影響。在文學戲曲的創作上,徐謂被后世推許為一代宗師,“千古來不可無一,不能有二”。在詩文方面給后世留有《徐文長全集》、《徐文長佚稿》;他的戲曲論著有《南詞敘錄》,他寫的雜劇劇本《四聲猿》得到當時大劇作家湯顯祖的欽佩。他的詩早在年輕時參加科考時被主考官稱為:“句句鬼話,李長吉之流也”。袁宏道評價其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神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
在繪畫方面徐謂可謂一代奇才。山水、花鳥、人物,他無一不會。他的畫恣情縱意,運筆灑墨奔放,潑辣,在他之前是絕少的,他開創了水墨大寫意的畫法。“扳倒一世之豪杰,開拓萬古之心胸”,“大力闊斧,縱橫不可一世”,給后世帶來嶄新的風氣,開一代新風。后世文人畫多受其影響,尤其是清中期的揚州畫派更是繼澤于斯。明袁宏道曾說:“筆墨中宛宛可見一股磊塊不平之氣,強心鐵骨;恣意汪洋,令人嘆為觀止”。周亮工對徐謂那如同怒龍挾雨,騰躍霄漢的水墨大寫意極為嘆服,曾戲謔的說要折斷徐謂的胳膊,以解羨妒之情。
就這樣一位奇才,在娘胎里注定要交厄運,他的生母是個侍妾。父親徐曾去四川夔州任府同知,徐謂生下三個多月便病死。生母在他十歲被遣送出門,徐謂是庶出,自幼就嘗到封建社會里不平等的滋味。徐謂從小即顯露出過人的聰穎,六歲就能讀幾百字的文章,到八歲被稱為神童,十三歲寫的《雪詞》,十六歲的《釋毀》,在紹興廣為流傳,轟動一時。由于大哥徐淮經商虧本,經濟上破產。家庭窘迫,二十一歲入贅潘家,潘家為富商世家,本可過一段安穩的日子,豈料婚后五年妻子病死。徐謂無法再寄居潘家,只得在城東租了幾間房子,招收學童,過著“居窮巷,蹴數掾,儲瓶栗者十年”的清貧生活。
古代無緣仕途的讀書人,很少不被窮苦折磨的。步入仕途是讀書人的最高理想,一旦現實的殘酷扼殺了他們“治國平天下”的宏偉理想,他們只能獨守家門“修身齊家了”。命運就是一把利斧,把讀書人劈成兩部分,一部分高居廟堂,一部分悲守窮廬。徐謂這個中國文化史上舉足輕重的文學家、詩書、書畫家,偏偏被劈成后一半,成了一位十足的悲劇式人物。他從十六歲起到四十歲,就參加科舉考試,除第二次經懇求主考允許復試,考中秀才外,其余八次均敗北。一生最大做了個幕僚,幕僚沒做多久便因“主人”閩浙總督胡宗憲被捕而失去依持。精神上受到沉重的打擊,情緒上長期抑郁,在家庭中又與繼妻不合,他因此悲觀厭世。用如今的話說就是得了抑郁癥,他九次自殺未遂。“九死九生,絲斷復絲續”。有一次他讓木匠做好棺木,并為自己寫好墓志銘,然后以利斧擊頭,“血流滿面,頭骨皆折”,然而他命大,沒有死。不久他又從壁柱上拔下一個三寸長的釘子,插進左耳,血流如注,被人發現時已奄奄一息,一個姓華的工匠用海上的奇方治療才漸漸痊愈。九次自殺這大約創了自殺的“吉尼斯”記錄。然而厄運并未結束,一次發瘋,失手將繼妻張氏殺死。他因此入獄,在許多朋友的幫助下坐牢七年后被保釋出獄。其年已是五十三歲的人了。回首自己多災多難的一生,徐謂不勝其悲,他憤世嫉俗,“事事人間不耐聽”,“憤益深,狂益甚。顯者至門皆拒不納。當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在這個時期,徐謂出游四方,專心著書作畫,是他進行藝術創作的一個旺盛的時期,也是他一生中最有意義的一個時期。徐謂晚年更是貧病交加,“絕谷食十余歲,有書數千卷”為了溫飽“斤賣殆盡”,或因衣服太破而無法出門會客。更不順心的是他的長子徐枚在家中鬧內哄,擠得他只好和兩個兒子分家,獨往一處養了條狗在身邊為伴。一五九三年,七十三歲的徐謂在貧瘠交加中鋪蓋著稻草與世長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