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初中期,烏魯木齊一所普通中學里,一批從內地運來的石膏模型周圍坐著幾個熱愛繪畫的高中學生,每天晚上在老師李大用先生的指導下用功,其中就有我。我很運氣也很用功,開始學畫就受到相對比較正規的訓練,大量畫速寫和石膏素描。在文革后期的社會背景下,能在邊城畫石膏素描實在是很不尋常的事情。當時烏魯木齊一共30多個中學,惟有我所在的第五中學為學生的美術小組買了一大批石膏模型。這主要得益于從天津來“支邊”(支援邊疆)的青年教師李大用。他的先生在天津教他的時候,也是以這樣的方法入手的。由于采用了如此專業的方法,參加這個美術小組的學生里考入大學的就不說了,僅研究生就出了三個。除了我85年考上浙江美術學院的碩士研究生外,有拉吉米丁(維吾爾族)在80年代考入中央民族學院油畫專業的碩士(現移居加拿大),杜平也在80年代后期考入中央工藝美術學院裝潢專業的研究生。一時間,李老師教學有方被傳為美談,后來有許多立志學畫的學生都從其他中學轉入第五中學。
我一直在想,要是沒有遇見李老師,要是沒有在五中上高中,要是學校沒有買這批石膏模型,盡管我狂熱喜歡繪畫,由于基本訓練的不得法,結果也可能是個平庸的畫家,因為具像寫實的基礎沒有打牢。順便說一句,學畫三年,沒給老師一分錢學費。只有一次,過年時母親讓我提了一斤菜油作為禮物送給老師,要知道當時糧油都是按人頭定量的,能擠出來一斤來并不容易,也算是份心意吧!直到現在,我業余指導任何學生都從不收費,也算是另一種對恩師的回報形式吧。
1975年文革即將結束,中學的普通教學次序還沒有從混亂中蘇醒,上大學都要在農村被社員推薦,叫工農兵學員。我們都沒有抱什么希望,所以沒有升學壓力。僅僅是熱愛,使許多少年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繪畫練習中去,于是在烏魯木齊的街頭,總可以看見三五成群背畫夾的學生,到車站和小旅店畫鄉下來的維族農民頭像和速寫(附圖二、三)。畫素描前,我已經畫了半年速寫,印象中,我很少有形不準的問題,一上手大關系就對,所以畫素描石膏的時候很順手。
說到用功,當時經常畫畫太晚不能回家,就經常和衣睡在課桌上。畫速寫不論張數,論斤秤。
最近從家鄉地下室找到一批初期的習作,其中一幅素描(附圖一)是描寫一個石膏嘴唇。這是我第一幅素描長期作業,記得畫了一周左右,約有20小時。現在看這幅素描線條十分幼稚,但是 黑白灰關系和形體都很準,尤其是微妙轉折的灰面都有到位的交代,這一點最讓我這個已經學畫三十多年的“老畫家”自己感動。因為灰色的過渡最能難倒沒有天分的人,我在后來的作品里,都是有意識地將營造灰面作為重點,可是在這幅最初的素描里,僅靠直覺就已經交代了,當時卻渾然不知!
我將這幅見證一個少年習畫歷程的珍貴素描小心翼翼地鑲嵌在漂亮的鏡框里,作為純凈心態的象征,高懸在工作室的墻壁上,伴隨著我的藝術生涯,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