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北京國際雙年展開幕,外地畫家紛紛來京參觀,其中有不少新疆的同行。自然免不了與我這樣客居北京的老鄉把盞歡聚。最近在安定門附近的回民白魁老號,我和目前在中國美術館供職的劉曦林見到了買賣提、劉建新、秦建新、姜偉鈴等幾個新疆美術界的重要人物。
買賣提是新疆油畫藝術委員會主任, 1989年我剛從浙江美院研究生畢業去塔什庫爾干寫生,路過喀什時他接待過我。后來雖不經常見面,但在內地的展覽上經常見到他的作品。他在新疆辦個人畫展還給我寄來請柬。他的畫風格樸實,題材大都來自南疆維族農民的生活,是新疆優秀的油畫家之一。
新疆油畫藝術委員會的秘書長劉建新,年紀和我差不多,是新疆少數還在堅持畫油畫的漢人之一。由于他進過一遭中央美術學院研修班,作品的面貌顯然和當地畫家不一樣。前些年見過他一幅叫《刀浪舞》的作品,畫面上是幾個正在舞蹈的新疆婦女,裙子上有大團花卉的圖案,用筆潑辣。畫新疆婦女舞蹈的作品很多,但大部分都很一般。其實新疆婦女在生活中并不經常跳舞,我在和田住過三年,看到的婦女大都是在艱辛勞作,只有在婚慶節日起舞。畫舞蹈很難,因為繪畫表現劇烈的動作很是棘手,流動的肢體一旦固定在畫布上,遠不是那么回事。但劉建新這幅畫我很難忘記,也許是在貌似華麗的姿態后面,流露出一些沉重的東西,使得畫面具有了感人的力量。
女畫家姜偉鈴,也是出自喀什,后來在烏魯木齊工作。她的畫用的是綜合材料,十分特別,有龜茲壁畫的風格,具有裝飾性。畫面流露出的除了女性畫家細膩敏感的情緒外,還有一種宗教感。前不久她在北京國際藝苑舉辦個人展覽,獲得成功。這次入選北京國際雙年展的新疆畫家只有她一個,可以說她作品的好處的有目共睹的。
在座的還有新疆建設兵團美術家協會的秘書長秦建新,帥小伙。最近在北京大學進修藝術史,不久前我們在合肥國際美術造型大會上憑新疆漢人特別的口音認識的。
除了這次在京見面的幾個畫家外,早年印象里新疆還有幾位大畫家,一是長很像蘇聯畫家謝羅夫的楊鳴山先生,也蓄胡子,油畫色彩很漂亮。當初我去延安路他平房的家請教他時,虔誠的心情像去朝圣。作為蘇聯十月革命亡命天涯的白俄后裔,后來他在一個基金會的幫助下移民澳洲,同去的還有油畫家張威、畫家劉凱基兄弟等。
值得一提的是嚴鴻魁,曾經做過《新疆藝術》雜志的主編,他是新疆少數幾個喜歡讀書勤于思考的油畫家之一,所以他的油畫作品最有書卷氣。1981 年我生平第一次在雜志上發表作品就是他的功勞。記得很清楚,是油畫《背水》,刊在了《新疆藝術》的封底,讓我領略了做畫家的榮耀,興奮了許多年。
李灼,文革前四川美術學院畢業,我跟他學過畫,他現在改畫中國畫,在新疆畫院供職。
和我在中學一起學畫的拉吉米丁,西安美術學院畢業以后進了新疆畫院,后來又考上中央民族學院的研究生,題材自然是本民族的,雖然沒有情節,畫面也很有冷峻的氣質,但仍然是風情類的作品。他幾年前移民去了加拿大,生活在了北美廣袤的土地上,估計他仍將繼續畫新疆維族內容的油畫。
還有才子蔡永生,我曾經還借過他的油畫帶回家里觀摩過,后來下海做生意很成功,但新疆油畫少了一員大將。現在中國軍界位置已經很高的姜國寧,也是小時候一起勤奮畫速寫的同學,雖然從戎年頭已經很長,還是念念不忘油畫,他家陽臺上一直置放著畫架和油畫顏料,工作之余擺弄幾下以解心頭之癮。
目前仍然活躍新疆的油畫家還有中國美協副主席哈孜艾買提,青年時代他以《罪惡的審判》出名,后來畫過《木卡姆》一類的作品,場面宏大,是新疆美術界的領軍人物。另外一個是新疆畫院院長克里木,他應該是新疆最具有主流文化教育背景的少數民族畫家了,因為他是中央美術學院第一屆研究生,和陳丹青同班,不過畢業創作仍然是少數民族的一個歌舞場面。我在西安美術學院畢業的三年后又在浙江美術學院讀了幾年碩士,應該說在內地呆了不少年,但是1987年研究生畢業創作構思的時候,結果還是出來個《馕房》(獲首屆中國油畫展優秀獎),其時雖已有“85新空間”展引起的新藝術思潮,但畫家的創作思路要系統地發生變化,并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個相對漫長的時間和深刻的轉型社會生活做基礎,所以說能當時畫出來《馕房》于我而言也是別無選擇。研究生畢業后我在內地工作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慣性使然還是頑固地畫了很多風情題材的創作,雖然是西藏題材,但是創作的思路和過去是一致的。所以說生活是創作源泉,的確有道理,生活環境對畫家創作的制約是絕對和綿長的。
第三屆中國油畫展的新疆部分,基本上反映了目前新疆油畫的面貌。大部分作品的畫面相對也比較完整,技術比過去成熟,但問題也不少。最突出的問題是和國內的主流文化脫節,有被邊緣化的傾向。
主要從題材上看,大部分仍是多年不變的民族風情,不是跳舞就是唱歌,或者是羅列普通的生活場景,缺乏對生活的提煉和思考,另外對美術本體的探究也停留在比較初步的階段。新疆畫家,因為距內地遙遠,當地生活耳濡目染,畫風情類的題材本無可厚非,但是大部分畫家都在畫這類創作,說明大家沒有讀書動腦筋思考問題。
二十年前,中國美術還處在相對幼稚的階段,當時的畫壇,民族風情是重要的創作題材,不僅新疆畫家,連內地許多大畫家如靳尚誼、詹建俊、吳冠中等都先后千里迢迢來新疆采風。并創作出膾炙人口的油畫《塔吉克姑娘》等一批邊疆題材的作品。但現在基本上已經沒有這樣的現象了,這個變化是意味深長的。風情類的美術創作在開始的時候還有一定吸引力,但是面臨著社會巨變,這類題材沒有提出新問題,已經不能滿足社會的文化需求了。這是由于藝術創作產生的基礎——社會環境發生了巨變,互連網的產生使信息的傳遞變得十分便捷,實驗藝術的興起使藝術家們積極思考。藝術作品對社會進程進行了積極的參與。這樣的情況下,主流藝術作品的面貌和主流美術展覽與當年相比,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先不說積極向外國靠攏的“前衛”藝術家的作品,就說參加所謂主流展覽的畫家們,創作產生巨大變化的例子也很多,如東北的韋爾申,早年成名的《吉祥蒙古》是邊疆題材,后來轉向畫身邊當下的人物,形和構圖都十分有意味;畫《西藏組畫》的陳丹青現在畫玄妙的靜物;我在《馕房》之后,還畫過幾年的西藏題材,像《酥油茶館》《圣地拉薩》。直到1997年以后,才出現《酸雨》《工棚》《龍年1976》《核設施鳥瞰系列》《過道系列》《打工圖》等作品,轉向的軌跡清楚,花費了十年光陰!
在相同的體制里,中國人生活的大節奏、大問題、痛苦和快樂,即便是千里之外的邊疆,本質上也是相同的。內地畫家早就在作品里開始提出問題,在作品的形式上積極進行探索,這些東西在新疆油畫家的筆下都鮮見反映。
也許新疆畫家以為畫當地風情是一個特點,是在國內美術界立足的一個戰略考慮,我認為這值得商榷:特點是有了,但在文化上被嚴重邊緣化了,變的無足輕重可有可無了。
我雖居住和活躍在內地美術界,但又在新疆土生土長,自然關心故土的美術活動,而且我不在其中,看得比較清楚。出于責任和鄉情,把看法說出來,也許對家鄉的同行們有些微不足道的啟示,是寫這篇小文章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