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靜
中國文人畫一般是文人士大夫的繪畫,是中國傳統繪畫藝術對外來文化吸收消化的結晶,突破了傳統的創作思想和藝術表現手段,開拓了高遠淡泊、意境相尚的畫風,被奉為文人畫鼻祖的當屬王維了。到了五代,這時北方的荊浩關仝的大山水以及南方的董源巨然畫的清雋小流,也開啟了中國畫南北方的派系之別,由五代到宋代中國文人畫經過第一個嬗變過程,元代由于社會急劇變化帶來的審美趣味的變異。蒙古族進據中原和江南,嚴重破壞了生產力,大量漢族知識分子(特別是江南士人)也蒙受極大的屈辱和壓迫,其中一部分人或被迫或自愿放棄“學優則仕”的傳統道路,把時間、經歷和情感思想寄托在文學藝術上。山水畫也成為這寄托的領域之一。院體畫隨著趙宋王朝的覆滅而衰落,此時中國畫完成了由尚真到尚意的轉變,標志著文人畫的成熟。明清文人畫得到進一步的發展。明初以戴進、吳偉為代表的浙派山水占優勢;明中葉,以沈周為代表的吳門畫派占優勢。此時有董其昌從吳門畫派脫穎而出,畫壇為之一新,創立了松江畫派。特別是文人畫實踐上的成就在理論上得到更加明確的肯定與總結。俞建華先生說:“文人畫是以氣韻為主,以寫意為法,以筆墨情趣為髙逸,以簡潔幽淡為神妙,籍繪畫為寫愁寄恨之工具,自不樂工整繁縟之復古派,而肆意于揮灑淋漓之寫意派。”下面從四個方面來了解文人畫之特色。
首先,文人畫尚意。
文人畫作為再現藝術,就其藝術品種的本質來說,應講究真實地再現客觀事物。但是,由于中西歷史文化背景及審美價值取向的不同,存在著極大的審美差異,西畫寫生重視寫實,強調對象的真實性;西洋畫求真,以再現為主;而中國山水畫,是把自己融入風景,讓大自然融入心里,風景已經不是原來的風景,而是“天人合一”以后的胸中丘壑;中國畫求意,以表現為主。重視主觀意趣和水墨風格,或蒼茫濃郁,或墨氣四射,或疏記簡潔,或地老天荒。將筆墨線條的美推向極致。在中國畫中宋人畫與元人畫又有所不同,宋人畫求真;而元人畫則不太講究形似,也很少講神似,它突出的是尚意,這個轉變具有根本性的意義。
確實,真正不朽的山水畫絕非一般意義上的模山范水,或者說,不僅僅是以再現自然景觀為要旨的,而意在通過對自然景觀的獨特把握,賦予自然本身文化與審美的關照意義。與其說山水是外在的客體,還不如說是具有生命質感甚至有靈魂氣息的主體。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寫道:“山以水為血脈,以草木為毛發,以煙云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華,得煙云而秀媚。水以山為面,以亭榭為美目,以漁鉤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榭而明快,得漁鉤而曠落……山有高有下,高者血脈在下,其肩股開張,基腳狀厚,巒岫岡勢,培擁相勾連,映帶不絕,此高山也。故如是,高山謂之不孤,謂之不仆。下者血脈在上,其顛半落,項領相攀,根基龐大,堆阜臃腫,直下深插,莫測其淺深。此淺山也。故如是淺山謂之不薄,謂之不泄。高山而孤,體干有什之理,淺山而薄,神氣有泄之理……石者,天地之骨也,骨貴堅深而不淺露。水者,天地之血也,血貴周流而不凝滯。”正因如此,中國古代山水畫家的具體描繪往往超越了物象的約束。劉勰《文心雕龍》:“思接千載、視通萬里”造就了畫家非同一般的觀察、記憶和重現自然景致的途徑。
作為山水畫由尚形到尚意的轉型人物趙孟頫,精于詩、書、畫,他的山水取王維的精神,又以江南山水為對象,將師古人與師造化相統一,其《鵲華秋色圖》是元代文人山水畫審美意識的代表作。畫中畫圓方形的鵲山和尖形的華山,在陰陽相協中相映成趣。秋林疏落,房舍淡泊,水域岸邊,一片清曠之氣。整幅畫純以用筆寫成,筆意自然深邃,墨色清純淡雅,使全幅畫透出一種略帶寒荒又蘊溫潤的氣息。
其次,文人畫特別強調繪畫的文化意味,文人畫通常表現君子人格與隱逸精神的題材。
在公元前,老子創立了潛藏在宇宙萬物深處以“道”的哲學,主張“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反者道之動”,順應自然。“圣人含道映物,賢者澄懷味像。至于山水,質有而靈趣……,作為中國畫特質的決定和理性的起點”(陳傳席《中國山水繪畫史》,宗炳的《畫山水序》提出山水畫創作過程是畫家“暢神”的過程,更是“以形媚道”的過程。而莊子的“心齋”、“坐忘”、“凝神”的審美化表征,則是徹底的自然主義者,他認為世俗的一切都是無價值的,生死亦不過是自然現象之一,人應該逍遙于自然之中。中國的藝術美學自漢代以來,儒家思想一直占據著統治地位,于詩于畫都是一樣。但是,自水墨畫成為中國畫壇主流畫種后,儒家思想在繪畫領域中的統治地位讓位于道家,無疑,它更適合表達道家精神。“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以老莊思想為核心的道家哲學更是崇尚自然山水。在這里,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一種心靈相照,氣息相通的所謂“天人合一”的關系。畫家仰觀俯察天地萬物,獨出機杼,將自然山水簡約為道之動、道之跡、道之氣,而使人在凝神瞬間與道相通,與生命本源相通。韓拙《山水純全集》中認為:“默契造化,與道同機。”老莊哲學,成為中國山水畫最重要的哲學基礎,歷代山水畫家幾乎無一不受其影響。
禪宗于六世紀興盛后,深化了對自然的思考,將人類內心深處的“真我”----“無相之我”用山水表現出來的設想,不正是元代名畫的深遠意境嗎?將空理與山水融合起來進行闡發更是其一大特色。佛教徒們“幸好山泉,多處巖壑”。建于深山之中的寺廟已經成為中國山水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于是中國山水畫史上便有了王維和諸多卓越的畫僧。
再次,文人畫不拘技法,卻重筆墨情趣,在審美風格上,文人畫尚清、尚雅、尚淡、尚逸。
文人畫“縱姿”,“拙規矩于方圓,惟墨一色,而意趣高古,自然天成,重主觀創造性,雖以天地造化為師,而不以天地造化為臨摹對象的藝術。宋代的畫家們莊重、嚴肅的確是缺少一種心境,而元朝諸家的靈性在尋覓著寄托,他們去親近自然,拓荒于山林的無窮變化,把自已的經歷與情性放在信筆一揮的機趣里。他們的山水畫中洋溢著個體的感悟元素與高亢的生命旋律,筆墨聯系著天地的呼吸。中國的山水畫,因為最高主旨是體道,所以,它具有最大的主觀性,其時空不是物理時空,而是心靈時空。故咫尺之圖,寫百千里之景,東西南北,宛爾目前,春夏秋冬,生于筆下。這合乎莊子說的“通道為一”。
最后,詩、書、畫、印四位一體,則是文人畫高度成熟后的形態學標志。
文人們既長于詩詞,一般的也都能書寫,而文人畫的意筆為畫面留下了更多的空白,將詩、書、印吸收到畫面中來共同欣賞,自然與“行家”之畫拉開了造型理論的距離。從極為形似的逼真中走向了極為神似的追求。中國繪畫的復興無疑依賴于中國文化的復興,如果脫離民族文化的土壤,中國畫無法站立于世界藝術之林。這樣,不但能充分地表達情感,而且也是視覺需要。文人畫大多是水墨或淺絳設色,意筆草草也不能布滿空間,題上詩句、蓋上印章,會使畫面變得更加豐富、色彩響亮,簡練而不是簡單,單純而不是單調。隨著元代文人畫的發展,這一相結合的創作方式也進入到成熟階段。
錢選是由南宋末而入元的文人畫家,他的作品大多有詩題,書法和繪畫都具有稚拙純樸的風味。他的印章,再也不是鈐蓋在簽名之上,而且不止一方,而更重要的是他使用了別號章和閑章。如《柴桑翁像》卷上,鈐有“舜舉”、“翰墨游戲”、“霅溪翁錢舜舉”三方印,而他的印章藝術性也較高,這就使印章藝術正式進入到了畫面中的觀賞視野之內。而閑章的使用也成為畫家表達自已心聲的一種手段,詩、書、畫、印真正做到了融為一體。之后,趙孟頫及元四家,更是將這種相結合的形式運用的更加成熟。明、清時期,作為一個畫家,詩、書、畫均必須有所修養,才能使他的作品在社會上贏得地位,所以出現了無畫不題的局面。印章也是畫面上不可缺少的部分,除了名、字、別號、齋號之外,閑章的運用也很普遍。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自元末明初王冕采用花乳石自刻印章以來,在文人士大夫中研討篆刻的風氣日益盛行。文彭、何震成為篆刻名家,時人并稱“文何”,其后皖派、閩派、浙派諸名家先后繼起,以至于吳昌碩、齊白石。由于畫家親自參與印章創作,使畫面上的印章地位越來越顯得重要。
更值得一提的是,清代中期揚州畫派諸君子在探索詩、書、畫、印相結合方面,又新辟了途徑,他們的題詩往往是借題發揮,將畫面的內容引申擴展到另外方面,如鄭燮的許多題畫詩,涉及到社會的政治、倫理、道德等方面。又如李方膺的《游魚圖》,幾條活潑可愛的游魚,筆墨極其簡煉,如果沒有右半邊從上至下粗重的楷書的題詩,它們便象灑落在地上的珠子一樣散漫無章。在構圖上,這兩題字,既起到了平衡作用,又起到收拾散珠穿線作用,同時在視覺上也有著抽象畫的效果,它布局在這里,使人聯想到堤岸?楊柳?再念詩的內容,視覺和感情頓時開闊。詩、書、畫、印相結合,比外觀特征更重要的是它們之間的內在聯系,是它們長期以來作為中華文明的表現形式中所反映的文化精神。這種精神所主導的內在聯系能在畫面中被揭示、被運用、被把握,以至于它們自身也能了斧鑿痕地化成一種繪畫的基礎語匯,成為繪畫的構成元素。
董其昌的“南北二宗”說,對文人畫的發展起了重要作用,它意味著自唐代王維以來的新的畫種…… “水墨畫”得以獨立、完善,而且逐漸地居于優勢地位,同時也肯定了水墨渲淡這種畫法的正宗地位。